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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升到高中，我有了一位新同桌。
她有着长长的刘海，并且非常密，把她的眼睛遮挡得几乎看不到了。
在下课的时候，我注意看过她，她的眼睛其实很漂亮，还是双眼皮，看起来特别让人舒服。
不过，她戴着厚厚的镜片，遮挡住了眼睛的灵动性。
在做课堂笔记的时候，她总是看不到黑板，以至于我总是把我的笔记借给她。
我以为她的成绩不是很好，可没想到在测试的时候，她居然在班级里考了前三名，着实让我大吃一惊。
于是，在平时写作业的时候，我遇到一些题不会做，会拿着作业本向她请教。
在这一点上她很是热心，每一次都把作业本接了过去，几乎是把作业本贴在鼻子边，看我的那些问题。
她的眼睛这么不好吗？看东西要距离这么近吗？
她这样的动作，让我对她的眼睛充满了疑问，她的眼睛到底是怎么样的情况？为什么会弄得这样的近视？
2
过了一段时间后，我发现了一个奇妙的现象：无论是哪门课的课堂上，从来没有老师提问过她。
是因为她的眼睛看不到吗？还是老师比较放心她的成绩，不用老师们关注？
也曾经听到班级里有同学在去厕所的路上，悄悄议论着她的眼睛，说她的眼睛是被爸爸踩坏了。
听到的时候我很是诧异，她好好的眼睛，为什么会被爸爸踩坏了呢？这中间到底发生了怎样的故事呢？
她就像来自孤独星球的，去吃饭是一个人，去厕所是一个人，甚至在晚上也会一个人去操场上跑步。
有一天晚上，我发现她在跑步，就也跟着去操场上，跟着她身后一起跑。
她发现的时候，立马就不再跑了，转身就往宿舍里去。搞得我挺不好意思，再也不敢跟着她一起做什么行动。
其他的女同学，总是三两个人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事儿，她距离这份叽叽喳喳，总是感觉很遥远，从来没有见过她与哪一个女生在一起说过话。
她很是聪明，课堂上虽然也听老师讲课，但从来不关注老师在黑板上写了什么。老师让做笔记的时候，她只是用耳朵听，却能够把笔记做得又快又好。
这一点我是很羡慕，因为在做课堂笔记的时候，我总有一些字不会写，就会歪着头，斜着眼去看她的笔记。
当然，因为她视力不太好，从来不曾意识到，我这样悄悄地偷看过她的课堂笔记。
3
越观察她，我越感觉到她很神秘，想去探究的愿望，也越发强烈。
有一个周末，我悄悄地跟着她回了她的家。
她的家在农村，离学校有10多里的路程。
她不像我们其他人。
我们平时在学校都有换洗的衣服，脏了的衣服装在皮箱里，过周末的时候拿回家去洗。
她却不一样，平时的衣服在学校里自己就洗掉了，所以回家的时候，基本就没有什么行李，只有身上背着的一个书包。
她回家是一路小跑着的，这样的回家方式，让我充满了诧异，也充满了敬佩。
在教室里七八十个成员当中，她是唯一没有生过病的同学，直到这次跟着她回家，才发觉了这中间的秘密。
10多里的路程一路小跑，这需要多好的体力，多好的耐性才可以做到呀！
她身边也有同学经过，骑着电动车的，骑着三轮车的，甚至开着小轿车的，没有一个人停下来，说过去拉她一段。
我骑着电动车跟着她身后，300米左右的样子，保持着和她的距离。
4
终于，她到家了。
看着她进了家门后，我看了看时间，足足有九十分钟，在学校一次考试的时间！
我太佩服她了！
没过多久，看着她从家门里走出来，手臂上挎着一个竹筐子，她这是要去干什么呢？
我的视线贴在她身上，原来她去了村边的菜地里，是要去拔菜的样子。我也跟着她去到了菜地，当然，我是悄悄地，不会让她发现我的存在。
菜地里有大白菜，大葱，还有菠菜，她弯着腰，拔掉了一棵大白菜，又拔了一把大葱出来。
大白菜根上的土，大葱根上的土，她抖了又抖，把土都抖到了菜地里，这才挎着竹筐走出了菜地。
走到她们家旁边，她推开了一个栅子门，把外面的白菜叶子剥下来，丢在里面，我看着她笑了又笑，朝着一个洞里看了又看，又转身离开。
那里有什么？
我盯着等了一会，看见有两只兔子从那个洞穴里跑出来，把白菜叶子拖进洞里去了。
她们家养兔子，这个发现让我很是意外，又兴奋。
想起来她的作文里，总是有着一些温暖的痕迹，这份温暖，是不是兔子带给她的呢？
5
看着天色已晚，我就驱车回家了。
第二天中午，忍不住好奇，又驱车到了她的家里，当然，只是在旁边看着她的活动情况。
在我不注意的时候，走过来一位村民，盯着我看了又看，开口问我：“你是学生吧？”
村民顺着我的视线看了过去：“你是她的同学？”
我没说话，那村民叹口气说：“她很可怜，她妈的腿被打断，胳膊也受过伤，艰难死了的日子，她要上学，把她妈一个人丢在家里。”
我一听，愣了一下：“她妈的腿被打断，胳膊也被受伤？她一个人在家里如何生活？谁打的？”
那位村民摇了摇头：“作孽呀！她那个不是人的爸打的！”
我想起来同学们的议论，连忙问：“她的眼睛不好，真是她爸爸踩坏的吗？”
村民更是摇头叹息：“可不是，多好的姑娘，视力只有0.1，真是作孽啊！”
确认了这事儿，我浑身发抖，她的命运为什么会如此不幸？这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爸爸？虎毒不食子，他这么做，真是连畜生都不如！
反观她的表现，我又是一阵敬佩，如果换作是我，早就活不下去了吧，没人疼没人爱的日子，还活个什么劲儿呢！
6
那天在返回的路上，我想了很多，我想帮她一把，但是又不知道如何帮她。
周边人的生活，给我的感觉，一直是挺奢华的，没看到谁衣着破烂，也没看到谁缺吃少穿。
只觉得她是性格孤僻而已，不爱说话而已，眼睛近视而已。没想到跟踪她回家一次，却带给我了不一样的冲击，我想着法子准备帮帮她。
在学校，我故意把笔记本弄坏，随手一丢，说不要了。她看到了，会收起来，说可惜了，让我继续使用。我不肯，然后她就留下自己使用了，毕竟是个新的笔记本。
其他的，比如洗衣服的肥皂，洗头发的洗发液，写作业的笔，我用着我自己的方法，去帮她一把。
她比我瘦，我买了衣服拿到学校，拆开包装，说穿不上，要丢掉，她说挺好的，就留下自己穿了。
到周末过休息时间，我追上她回家的路，提出要送她回家。在我再三坚持下，她也就同意了。
于是，她坐在了我的身后，我骑的电动车虽然不大，但载着我们两个人，还是可以的。
走在路上，我感觉到她的头贴到了我的后背上，给我一种信任的感觉。
她第一次对我说了一句完整的话：“这是我第一次坐电动车。”
之前在教室里，嗯，好，行，可以，这样简单的一个一两个字的话语，是我们相处的日常模式。
今天，她对我说了一句话，一时间，让我有些感动，有些无法控制自己想要落泪的冲动出现了。
7
到了她的家里，和她一起，刚走进家门，一种奇怪的味道便扑鼻而来。
她丢下书包，便朝房间里走去，一边喊着：“妈！妈！”还一边走，一边回头对我说：“我妈拉裤子了，我得处理，你赶紧回家吧！”
我走过去，站在房间门口，看到了她的妈妈，左腿无力地拖着，右臂手肘外突着，真是变型了。
我默然，这样的一个人，平时在家要如何生活呢？
她从墙边一个破旧的衣柜里，找出了她妈妈的衣服，又转身去插上烧水壶烧热水，忙碌得不得了。
看到我一愣：“你还没有走？赶紧走吧，我家里乱糟糟的，无法招待你，谢谢你送我回来！”
想了想，我说：“我去帮你拔菜吧！我知道你们家的菜地！”
说完，我转身离开了这个屋子，给她足够的时间，去处理她妈妈的事情。
我看了看她家的院子，很小，都是土路，没有水泥硬化，也没有砖铺着，一下雨，满是泥泞的样子。
不知道，她平时如何生活，她的妈妈也需要用药的吧！
我无法得知这些，走出了院子，往她们家的菜地走去。
8
我拔了一个大白菜回来，在兔子洞那里，剥掉了外面的叶子，然后又带着进了院子。
她的妈妈这时候已经收拾好了，坐在院子里，看清来清清爽爽的，蛮好的样子。看到我进来，她妈妈对我笑一笑，嘴张了张，没说出来话。
她走过来，接过我手里的白菜：“我妈被他打，伤到脑子，智力退化，啥也不知道了，你别见怪。”
“被谁打？我下意识地问出来这个问题。
问完了，心里边划过那个村民说过的话，她口中的那个他，一定就是那个不是人的爸爸了！
她进了厨房做饭，我跟着也进去了，厨房挺小巧的，收拾得也挺干净。
她一边往电饭锅里加水加米，一边说：“我把他送进监狱去了，他是我爸，我挺不是人的，是吧？”
她的声音很平静，似乎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听不出一点情绪。
午饭很简单，我们是中午十一半放学，这会儿十二点多一点，米饭，加上炒大白菜。
9
吃过午饭，她起身要送我离开，到了村边的公路上，有浇水的渠，她坐了上去，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我也坐上去。
她说，她在初二那年，把爸爸告到了派出所，派出所的警察来家里，看到了断了腿的妈妈，看到了变型的无法复原的胳膊，也看到喝得醉醺醺的爸爸。
警察又走访了村里的村民们，最后把她爸爸带走了。
“这几年你如何生活的？”我担忧地问，这是我最关心的话题。
她垂着头：“国家照顾一部分，我自己也挣了一部分。”
我惊呆了，我们大家都在消费的时候，她已经会挣钱了，我抓住了她的手：“给我说说，你咋挣钱的？”
她腼腆地笑了笑：“我出考试题，在网上卖，一套卷子一毛钱，每个月也能卖个几十元，上百百元，够我和妈妈简单的生活了。”
平时我也刷过许多考试卷子，都是妈妈下载来给我做的，估计也有她出的考试题吧！
“妈妈的身体没办法医治了吗？”我担心这个，如果妈妈能正常，她不是该轻松很多。
她叹口气：“她的身体不是问题，就是智力受损无法恢复，我也没想着再去治疗，拖一天是一天吧！这比起她以前，在我爸身边三天两头挨打，要好很多。”
那样的爸爸，这样的妈妈，她夹在这样的两个人中间，居然出落得如此优秀，真是令人惊讶！
我还想问什么，她打断了我要说话的架势，催促着说：“你回家吧，以后有时间，我再给你讲我的故事吧。”
10
又一个周末，我带着一大兜衣服，还有一些菜，肉，来到了她的家里。衣服是给她妈妈带来的，都是我妈妈不穿的旧衣服。
依旧是简单的饭菜，但是我做的，跟着她，我想学习着如何生活。为了给她补充营养，一些带肉的菜，是她做出来的。
吃过饭后，我们依旧坐在那个浇水的渠上。
她给我讲述她们家的故事。
“我妈是个可怜人，那时候家里没钱，被他买了回来，想要我妈生儿子的，结果生了我这个女儿，此后他就很是不满，还爱上了酗酒，动不动就打我妈。甚至有好几次，我妈怀着身孕，还被喝醉酒的他拳打脚踢，三个孩子都被他打没了。”
我握着她的手，想要给她传递一种力量。
她笑笑，反过来安慰我：“没事，我习惯了，都不觉得多悲惨。相比较来说，我还是满意现在，至少可以平安地活着。”
“我生下来的时候，他见我是个女孩儿，就要把我塞尿盆里淹死。我妈不肯，日夜抱着我，不肯撒手。他趁着夜里我妈睡着了，把我抱过来当玩具玩，当皮球一样，在脚底下来回踩，我的眼睛，在那个时候就坏了，听力也受损了，看着啥都模模糊糊的，听啥都感觉很遥远。习惯了，也就不觉得是啥大问题了。”
我伏在她的肩膀上落泪：“你为什么如此多灾多难啊？”
她拍了拍我的手：“不早了，你回家吧，要处理个人的卫生，要写作业，要看课外书，挺忙的，回去吧！”
11
一晃，这一学期就快结束，发生了一件事情，让我对她再次刮目相看。
市里有作文报，在举办作文竞赛，老师动员我们参加，我们对自己的写作能力都有清楚的认知，老师让参与，我们就听话地参与了。却不想，结果出来的时候，她居然获奖了，并且是特等奖，是要被刊登在报纸上的。
报纸出来的时候，学校大加褒奖，让我们大家向她学习。
我看到了报纸，也看到了那篇文章，文章结尾，有几句话特别触动我：
或许，我就是待在污泥里的一朵花，曾经遭受过风雨雷电的摧残，但是我依然期待阳光雨露的滋养，依然期待美好的事物与我相伴。虽然我视力不好，虽然我听力也不好，但这一点也不妨碍我去追寻阳光，追寻温暖，我相信，只要我付出爱，就一定可以收获到爱。”
读这段话的时候，我发觉自己泪流满面，她的聪慧，执着，顽强，向往的力量，散发出来的光芒，已经定在了我的灵魂深处，我钦佩她，我也仰慕她。
因为她就是污泥里开出来的花朵，散发着不可抵挡的芬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