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高手论剑
张遵道身形前奔,两足踏地连点、体躯轻灵腾起,劲如风啸、疾如火窜,一招"登云步月”以着腾云奔月之势,已向着叶凝绮逼临而去。
张遵道剑身虽只一线,剑意却若充天塞地、剑气更似弥漫四方而来,叶凝绮不由心中一阵暗赞:"好剑法!”
叶凝绮提臂绕腕,挥舞起剑刃如架、剑气如屏,瞬时已将对手剑势尽往自身外周解去,但听得当的一声亮响,二人剑刃已在叶凝绮右肩上方相击而交、势呈僵持,张遵道剑招出灵巧、剑力入稳实,剑刃渐渐往着叶凝绮逼身而来,叶凝绮架挡地有些吃紧,气一聚、力一催,在一瞬之间运起一道雄浑之劲施于剑上,但闻一阵刃面磨擦音,叶凝绮眉头一紧、口中低喝一声,当下将张遵道连人带剑硬生生推离己身、去了二步之远。
一招未能得手,张遵道心下一阵喝采:”挡得好!这人确实有点实力!”
张遵道攻势毫无半点迟怠,身又奔出、剑又挺前,但见其剑芒几闪,未及一瞬已是剑出数手,准对了叶凝绮头、颈、肩、胸、腹之五处两侧一路连下,形轻实沉、柔中蕴力,挟势之强虽如泰山压顶、出剑之盈却似鸿毛起地,剑招飘逸、剑势锐劲,实让人看不清、抵不住,每每只有中剑落败之份。
叶凝绮又岂是寻常之辈,凝神定气、耳目俱用,身心同感对手之剑劲剑势,即刻已在脑海里将敌之来向、己之去路全给算得清楚、想得明白。
当下叶凝绮亦是持剑连出,顷刻间已移过了数十位置,驭剑之灵巧、到位之精妙,竟像是手中剑刃自己生了眼目、附了灵魂,自动便往来剑方向迎去,又彷若剑上生了磁性、附了吸力,直接就把来剑路径引至。
叶凝绮所习剑术纵然非凡,终究不过积累了两年修为,加之钢剑初拿、手威生涩,要想依凭一己剑上功夫斗下张遵道这当今武林第一用剑高手,本是绝无可能,但他事先已在心里一番算计,设下了这限招取胜之局,如此自己不输便是赢、求守不求攻,剑刃在手挥移架举全不离身超过一尺长度,因此招招防挡虽都看似惊险近身、实则式式护围皆密不透风。
只听得两剑交触锐声连连作响、只望得两刃反透银光熠熠耀闪,铿然有音、炫然神迷,当下漫地四围之剑劲扬起一片沙尘弥天飞舞,包裹着其中二人二剑交错穿梭,迷离朦胧、目接无及。
这时刻,已分不清为人为剑、已看不出何招何式、已望不明是形是影,只得盖地之剑气、铺天之尘泥,连同两道炫惑神光纵横飞舞于其中。
张遵道此刻已出上十三攻招,路术几转、一气呵成,式之巧、劲之实,实无半分留手之处,按理早该一举触敌胜出,未料却为叶凝绮一路连挡而下,张遵道不由暗暗心惊:"此人移剑架挡竟是如此精准巧妙?十三招内仍是无法破他守势?”
眼见限招将至,张遵道不得已决定暂歇攻势、移身退出,以求重新思考余下仅存二招进攻之法。
蓦地里,二人二剑乍离乍分,各自退了三步遥遥相看,心中同时起了一阵呼喊暗道:"还有两招!
其实叶凝绮挥剑速度虽然称快,然一为造诣尚浅、二为使剑陌生,终究还是慢下了张遵道半分有余,然叶凝绮依凭自身内功深厚经气强感,在以精算对手攻势来路上,实已到了出神入化境界,加上他始终只守不攻,一路出手全是近身短距如此判断所需时少、行剑所过途短,靠着此二胜处硬是补上了挥剑速度的半分落后,以致面对张遵道一气连出之精妙快疾攻势,十余招应对下来竟丝毫不见弱象。
张遵道此时已知对手实非简单人物,不仅其一身剑技颇具基底,内功修为更是不凡,要想在余下二招中触敌取胜,非得出上特殊剑式不可。
张遵道并非狂傲之人,对于准让叶陈二人入走香山一事也并不怎么排拒,就算今次比武最终输去,于他自身也可说没有什么实质损失,但他毕竟是江湖上一号声名响亮之大人物,要说全然不重脸面,那是绝无可能,想自己一身得意剑术已发挥至淋漓尽致地步,倘若无法败下区区一位巽幽盟成员,那什么武林盟主名头、叶家剑法声誉,岂非全要让人看轻 ?
张遵道不为仇视魔教、不为彰显剑艺,单只为了不损一己十年享誉,这一赌局非胜不可!
于是张遵道内心一阵盘算:"方才我出的十三剑式全是朝着他正面攻去,但见他移剑速度虽然慢我一筹,可行剑之距却也远短于我,两相消长下,竟是与我难分胜负?不如等会我交互攻他胸背两肩,逼使他出剑四方防守,如此移剑需得从侧绕行,会大大迟慢而中招上身。”
此刻叶凝绮心中亦有思量:"只存二招!张盟主绝不会想当着众人之面输我,等会儿必定绝学尽出,我需得加倍小心,能硬碰便硬碰、不能硬碰便退走!”
但见张遵道凝神贯注地静立片刻后,骤然间双目精光一闪、双足劲力一点,连人带剑离地而起、跃身前翻了一转半,凌空于叶凝绮头身上方,一招"投水捞月"以着人剑倒立之姿,倚势挺刃下落,连连向着叶凝绮胸背双肩疾点而去。
忽望劲招四落,叶凝绮立感威胁,估量以自身举剑横架之速,眼前可不及兼顾四方,当下不敢有半分迟疑,右足为轴、左足为径,体躯连转、手剑续出,行身随手、行手随剑、行剑随敌。
但听得剑击锐音当当作响,凌空在上之人一身不转、剑位变出四方,立地而下之人一体连转、剑位全出胸前,一攻一守如光似电却彷彿套戏演位一般,一直击,一横架,居然应对得天衣无缝、配合得无半点差错。
忽地一声铿然亮响,二人皆受剑击之强力回震而退身了寸许,叶凝绮趁势收剑倾躯、踏足斜身跃出,依着原先转体顺向、凌空侧翻三圈后落地,待立身站妥后,又将手中剑刃重提横起,心中暗道:"还剩最后一招!不会再有保留了,此招定出无疑!”。
此时张遵道翻身下落,重新据地而处,他的长剑直举胸前、脸容上颇有凝重之色,心中亦是暗喊:"只余最后一招!已经没有退路了,此招非出不可!”
这时间,二刃四目对峙相望,剑反银光、目透精芒,两人的眼神同样坚毅而沉静,两人的心思同样确信而笃定:最后一招,该是星陨风雷破了!
蓦地里,张遵道足蹬有力、身跃轻灵,一人一剑离地飞腾、凌空前翻了一圈后,挺刃疾往着叶凝绮胸前刺去中同是一招"星陨风雷破”,张遵道施展态势却与师妹林青婉大有不同,但见张遵道手握剑柄不断翻转,驱动着长刃以着剑心为轴绕轴连转,转幅几微、转速却瞬百。
但剑芒流光四射、但感剑气旋浪外回,张遵道手中宝剑一瞬百转,当下便同尖石钻木般,直直往着叶凝绮就是攻去。
叶凝绮内心虽然早有预料,这最后一招必定会是方才林青婉出过之绝招“星陨风雷破”,可眼前张遵道如此剑势,较之林青婉方才所出,锐疾难挡之处又不知胜过多少。
当下叶凝绮心念一起:"如此剑势,架挡必定不易,纵然横剑到位,恐也无法阻下其前刺锐劲。横守不成、惟有直击!”
于是叶凝绮剑面疾转、势成前挺,刀尖直指、准对来剑。
只听得嗤的一响,双剑对击、尖顶相抵,剑不退、人不移,当下二手二剑全连在一条线上。
张遵道内心暗惊:"好家伙!知道防挡不成,索性以攻代守,转横守为直击,如此短时内做出之判断应对,却是如此快疾精准、分毫不差!”
张遵道心中惊愕同时,剑上劲力却无半分弱下,但见其眉头紧蹙,一道又一道气劲不断由内催出,连连施于剑上,以求前逼叶凝绮剑刃后移 。
叶凝绮当下引动一身经气先聚后出,源源灌于右手连剑上,气之丰、劲之沛,仿若绵长不绝、又好似无穷无尽。
这时刻,二人二刃僵持对击,外观看上去是一派静止、全无动作,实则人手连剑全是一股暗劲汹涌,两道气势不断相碰相击,有如二浪遭遇、又彷彿二兽对搏,一路相扑相嗜,却是始终势均力敌,谁也没进、谁也没退,终究只得位处原地、力保一己不败。
忽然间,二人猛地同喝一声,剑上皆发一股强冲之劲,当下劲气相击,爆出一声鸣响,二人手中剑刃皆为冲力反震而相分上指,这时刻叶凝绮长剑脱手、下落刺地,张遵道长剑紧握、稳持手中。
这下攻方有剑、守方无剑,若能续斗下去、结果自明,可此时张遵道十五攻招已经用尽,若再挺剑去触抵叶凝绮头颈躯干,便算出上第十六招,如此已是超过了限招数目。
方才两强比斗如神,外围观战之人皆已看得目瞪口呆,待到最后一招二剑相抵之时,众人更是不约而同发出一阵惊叹,只差没当场鼓掌叫好。
最终叶凝绮长剑脱手,众人又是低呼一声,心中皆怀同一念头:张盟主终究还是技高一筹!不过限招已到,这场赌局终是输了!
此刻惟有张遵道不作此想,他的脑海兀自盘绕着方才最后一式的比斗景况,愈是回想不由愈是心惊:"方才那番僵持,此人与我明明力出伯仲、难分轻重,既然我的长剑并未因势离手,怎地他的长剑却会脱手?是了……他是故意松手的……就为了给我面子!明明高下未分,他这么长剑一离,便好似我仍赢过一筹……不过因为招数已限,这才无以为胜!”
惊觉叶凝绮此举含意,张遵道不由心下一阵感激,要知张家庄素以剑法闻名天下,倘若今次斗剑终以难分高下作结,他这张家剑主颜面却往何处摆?
这下叶凝绮长剑离手,众人都瞧得清楚明白,谁强谁弱,再明显不过。如此张遵道虽已输去赌局,然在众观战者眼中心中,他才是真正赢家、真正强者,也就无损于他盟主威名、剑法享誉。
叶凝绮内心只求赢得赌局,至于赢局漂不漂亮,他是半点也不计较,方才二剑相分上指之时,已是第十五招终了的时候,他既然赢得赌注,便是获得了里子,于是长剑脱手,制造敌强我弱景况,当场把这面子留给了张遵道。
但见叶凝绮一语未发,默默行至剑刃斜插处,伸手握柄、提剑离地,先将剑上灰泥弹了干净,便朝着张遵道倒剑行礼道:"张盟主果好功夫!在下强挡盟主十五剑招已是到了极致!若非林掌门体恤在下剑艺低微,事先将限招之数折去一半,此刻我已狼狈输去比斗了!”
这下叶凝绮当众说出这段言语,不单为了加深张遵道实比自己强出许多,更有暗酸林青婉看人不起之意,他对张遵道平素为人甚是敬重,却对林青婉方才一番拖词耍赖颇有不满,如此一提招数折半实乃林青婉所出主意,当场便把输去赌局责任从张遵道身上全移转给了林青婉一人。
此时林青婉依旧心有未甘,举步行至张遵道身旁,语带不愿道:"师兄!难道真要准许他俩魔教中人进入香山?”张遵道点头道:”十五剑式已经出尽,我始终没能以剑触及他,这场比斗是我输了!按照约定,需得放准他二人进入香山寻人探事!”
林青婉闻言急道:”可是……”
林青婉话才出口,张遵道已经把手一挥,脸现不悦、语带坚决道:"输了就是输了!难道堂堂一个武林盟主说话可以不算么?方才赌注提出之时你也同意了,现在自当照办!魔教也好、正派也罢,不管对象为何,我张遵道说定承诺之事,从来没有事后反悔的道理!
张遵道这番话说得是词句酒脱、语态坚定,不只表明了非守承诺不可的决心,更有训责林青婉不肯愿赌服输之意。
张遵道一直以来虽明白自己师妹性子乖戾、行事常有偏执,但悲怜她实因年纪轻轻便遭遇夫丧,创伤难复下这才性格大变、转温顺为偏激,是以十多年来容她让她,即便其有何不当作为,张遵道也顶多和言相劝,几乎不曾厉色相责。
然今次景况实有不同,一来盟主身份何等尊崇、本当一诺千金,二来对方情面已经作足、岂能毁信以报 ?
念及此处,张遵道一改以往面对师妹时之温言善面,目透威光、语带严词,当场瞧得林青婉一阵错愕心惊,纵然情有不愿,却是不敢违逆,只得默然无声地微微垂下头来。
叶凝绮闻见此言此景,心中一阵暗赞:"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果然是盟主风范!"
其实这正是叶凝绮对于张遵道忽然现身一事,虽然颇觉意外、却不因此担忧,反而认为他俩准入香山一求将从而希望大增的理由。
要知林青婉行事偏执、这香山一处又是她的地头,倘若她真铁了心意不放准叶陈二人进入,纵然其输去一百次赌注好了,翻脸就是不认的话,叶凝绮和陈娇琳也未必能奈她何。
但张遵道可就不同,他远比林青婉通情达理、信言守诺地多,只要能同他对赌成局且最终胜出,料来他绝不致托词反悔。
想那张遵道既任武林盟主又为林青婉师兄,有他出言相挺,林青婉还不被压制得乖乖听服么?
于是叶凝绮再次倒剑拱手,目光中含带了尊敬感激之意,朝着张遵道恭谨说道:"多谢盟主成全!”
张遵道并未多说话语,只是轻点了一下头后拱手回礼,眼神中亦有暗谢叶凝绮方才脱剑替其保存颜面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