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诛杀胡正魁一役开始,此后一年余,叶凝绮又与暮彩澜同出了巽幽盟任务十数次,接连杀了几个地方之霸、几个游贼流匪。
叶凝绮和暮彩澜都是身手灵活、反应机敏之人,加上彼此结为挚友后培养出的深厚默契,让两人在出任务过程中总是能合作无间、齐心齐力地顺利完成目标,不仅从未失手,连犯上一点小小失误也无。
日子一久,巽幽盟人也都知此二人实力不凡,每当统领又有艰困任务要分下,其他人往往默然无声,就待叶暮两人自告奋勇地把这任务给接走。
叶凝绮和暮彩澜心意早定,再难的任务两人也要将它给包下,是以每次也都当仁不让、自愿接下,最终再完美无暇地将事情给办妥。
这一年多来,叶凝绮每逢出外奔走,总会暗中留意周遭有无符合当年那位杀亲仇人特征者,却始终没有半点收获。
叶凝绮也不着急,他已立定主意,眼前先在巽幽盟努力求取表现、累积江湖经验,只要将来顺利接下左护法大任,到时身处高位、手握权柄,要想在武林中揪出个什么人,也不见得会是难事。
每当叶凝绮完成巽幽盟任务后返抵教门,都会亲往“云海阁”中向着傲穹报告战果,傲穹对于叶凝绮解决的是何方人物其实不很在意,但他着实喜欢听起徒儿侃侃谈到如何成事的整个经历过程,总是听得专注入神、开怀得意,比之自己过往曾经大败数位武林高手的喜悦都还要更甚。
傲穹虽是极具神威之人,寻常生活却颇为孤单寂寥,自从和徒儿叶凝绮之间生出了亲情后,开始为其内心注入一股暖流。
不知从何时开始,堂堂苍冥教主李傲穹,每时每刻最为期待盼望的,居然便是每次徒儿返教来访的时日。
巽幽盟所出任务,一般分为刺探、搜密与暗杀,然而一年多下来,叶凝绮从未被傲穹指派任何一个刺探搜密的任务。
其中缘由,固然是因叶凝绮功夫高、出手狠,执行刺杀任务是再适合不过,然除此之外,傲穹还有一个很大的顾忌,便是叶凝绮那神俊非凡的样貌。
既然刺探与搜密,重在乔装改扮、混入敌营,那么负责执行任务之人,相貌身形是长得愈为平凡无奇愈算是合称得宜,最好生得一点特色也无,让人过目便忘、回想无从,那么此人一切行止举措便极难引得他人目光投注,自然也不容易招来注意怀疑。
但叶凝绮完全不是这等人员,他的真实面容太过俊美,一旦拿下铁面身入敌营,哪个遭遇上的人不会向他多瞧上几眼?
一个不用说话、不用动作就已引来一堆赞叹眼神之人,其一举手一投足更是难免处处惹人注目,那么要想私底下再做点什么暗事,可就大大不便、辛苦至极。
这也是一直以来傲穹从未想要分派叶凝绮刺探与搜密任务的最重要原因。
然而,终于有那么一次,傲穹决定要分下个刺探任务给予叶凝绮,只因此行所要探听之事与叶凝绮自身也极有关系。
这日,傲穹亲召叶凝绮至“云海阁”,与其在正厅中议定混入中原、刺探情报之事。
此刻傲穹端坐于厅前大椅上,对着于右前方入座之叶凝绮缓缓说道:”今日师父要你前来是想亲派一件任务给你。这件任务毫不困难,不过是要你前往州南方之张家庄参加一场议事大会,待到大会接近尾声,你便可以动身回教,不必久留。既然这是一件如此平易单纯的刺探任务,你也许会想,何必特地找你前去,岂非大材小用。
傲穹语气稍顿,声调转沉道:”其实师父之所以命你亲往,确是别有用心。因为此次张家庄所要举行之议事大会,便是冲着我师徒二人身怀之“阴阳神诀”而来!”
叶凝绮惊讶道:”冲着“阴阳神诀”而来?"
"不错!过去我依凭着一套“阴阳神诀”,在中原武林曾经横扫了无数高手,几乎未逢劲敌江湖中唯一个可与我在武功上相提并论的,便是我师兄的“虚空御法”。
然六年多前一场大战,我的师兄落崖丧命,自此整个武林再也无人功力足以胜我。
因此这六年来,以张家庄为首之所谓武林正道人士,处心积虑地便是要寻得一个可以制衡“阴阳神诀”之法。
其实自我妻儿丧命以来,我已对侵略中原绝了念头,但过去我与那些正道之士结下的冤仇实在太多太深,纵然这数年来我苍冥教并无大举南下之进犯行为,那些名门正派之人防我之心,却不曾减下一丝一毫。
前日我派出查探之巽幽盟人回报消息,说是张家庄已对整个中原武林发出无名请帖,邀求任何愿卖张家庄情面之江湖中人来会,意在共同商讨制衡“阴阳神诀”之法,时辰便定在明日中午。
过往张家庄召开议事大会,邀请的都是武林中有头有脸之人物。
这次之所以如此反常,不论三教九流之江湖人士,只要见帖闻风而来者皆是上门不拒,定然有其特殊原因。
这个特殊原因,目前我还未收到具体回报。
但听闻无名帖上一番描述,说是已经想得制衡“阴阳神诀”之法,但此法求得不易,需得众人一同出力、齐心寻找才成。
也因为如此,张家庄不计较身份不在平地位,只求人来得愈是多愈是好,只因如此便愈可能达成目的。
需得众人一同出力、齐心寻找才成的方法?
傲穹道:我心中有着同样疑惑,所以要你亲往一探。
既然这次议事大会不予限制参加者身份,你也就不用特别混入哪个门派,随意装扮成个江湖游人,上门听论便是。
语毕,傲穹拿起座位旁一个包袱,递给了叶凝绮,说道:等会儿你便直接启程上路,穿戴上包袱里师父为你备好的装扮。记着,接近到那张家庄时,定会遭遇上不少同往与会之人,你切勿与他人交谈上话,连寻常目光交会也是能避就避。听完议事重点便可先行离去,莫要落在最后众人齐散之刻才走,那时难免一番碰撞擦肩,总是容易让人瞧上你几眼。
叶凝绮取过了包袱,拱手应命道:”徒儿明白!徒儿定会小心谨慎!”
傲穹微笑着点了点头,他内心其实一点也不担心叶凝绮会出什么差错,因为自己这个徒儿,打从入教以来,从来也没让他失望过,他深深知道,这次也会是如此。
与傲穹别过后,叶凝绮便乘马离教,南下往那张家庄参与议事大会去。
行至苍冥教几十里外一处林间,叶凝绮下了马来,在一株大树后将外罩着的巽幽盟斗蓬卸去,显露出里边一身拼布粗衣,接着又将铁制面具除下,从包袱中取来了几大撮浓黑胡子黏于唇周下巴、几长条暗色假疤贴于额面双颊,最后再戴上一顶边缘宽大的草帽,并将帽缘给压得低低的。
叶凝绮这一身装扮,都是傲穹事先为其准备,傲穹知晓叶凝绮外貌不凡,为免引人注意,故意让其改扮成一位边幅不修的江湖游人。
旁人见其衣帽粗俗,自然心觉他不过是个听闻道上风声、前来叶家一凑热闹的无聊份子。
这类喜欢四处插花、攀攀交情之人,武林中是所在多有、见怪不怪,自然也就无啥特别、让人多瞥一眼也懒。
当天行路至傍晚,已入到了冀州北面,叶凝绮眼见天色已暗,便随意在道旁找了间小客店歇息一宿,隔日清晨又再继续赶路。
这日已近中午,叶凝绮乘马行至冀州南端,入到了张家庄所在之“赤霄城”。这赤霄城原先并不作此名,不过自从张家在此崛起、张遵道又接了武林盟主之位后,城内居民不由倍感光耀尊荣,于是经过一番众议后便改取了这样一个听起来颇有祥耀之气的城名。
张家庄家大财雄,每逢举行议事大会,都会预先备好丰盛茶酒菜看,待到会末依序端出、以飨宾客。
但叶凝绮此番前来,并无待到最后打算,是以事先在路旁小摊简单食过饭点,这才牵着马匹往那张家庄行去。
那张家庄不亏为当今天下第一大庄,远远望去即可见着一整面亮白的高直粉墙,墙顶上横飞着一只只雕龙砌凤,墙底边连生着一朵朵石花岩草;长长白墙中有着一处开口,耸立着莹光照人的巍峨大门,顶上处是金漆闪耀的“张家庄”三个大字、两侧边则是刻工精细的环纹玉柱。
张家庄如此辉煌妆点,往往宾客访友还未入到庄内,单由外边观望,便已深感气派威荣、尊贵显达。
叶凝绮近到张家庄前百余步时,前后左右已处处都是同往之人,叶凝绮始终与旁人保持至少两步距离,小心翼翼地不与任何来者有机会触碰上。
行至张家庄大门前时,但见入口里外站立着数十位迎宾侍者,面对每一来客都是恭敬有礼地致意展笑。
一位侍者迎往叶凝绮面前,对着他屈身示意一番后,接过了其手中马绳,将马匹牵往一旁马房安置,跟着又是一位侍者走上前来向着叶凝绮躬身行礼,然后右手伸了个长向着一旁展直,提点了入庄后行进方向。
叶凝绮对着面前接续相迎的侍者们都只是轻点了几下头,一眼也不多瞧、一字也不多说,直接就往庄里深处走去。
叶凝绮顺着一条以着方平石板整齐铺上的宽宽步道一路走将而去,穿过了一处极为华美的大花园,四下亭宇楼阁纷纷、石桥涓流处处,实在好一幅宜人赏心的美景雅致。
行经过花园后,叶凝绮入走了一处回廊,沿着长长回廊直行一阵,终于来到了张家庄的议事大厅。
此刻议事大厅中已经黑压压地坐满了上门客、闹哄哄地充塞了言笑声,看来张家庄此次议事大会来人访宾当真不少,偌大的议事厅堂当下竟也被这数百余人挤得有些室闷生热。
叶凝绮选定了东南隅一处角落边空位入座后,向着四处环顾细望了一阵,但见坐定于接近厅堂中央位置之人,大多年过四十,个个语态雍容、气宇轩昂,后方还都随了一大票衣着齐致的徒众,想来这些人员都是来自武林中势力独占一方的名门大派。
至于如同叶凝绮这般没名没势没人的零落散客,多半颇有自知之明,不约而同地尽往不起眼的周围处躲去。
经过一番观望与等待,来客也都入座得差不多了,此时厅前平台走上了一位年约三十五、六的中年男子,那名男子衣着朴素、气质也无特殊之处,看上去似乎并非张家庄之主人,却像是主持仪式的礼者。
只听得台上那位男子朗声道:“张家庄有幸请得各位英雄不远千里与会,在下这就请出敝庄叶庄主来与各位论事议策。”
语毕,厅堂中连响起一阵宏亮掌声,一个高长身影缓缓从厅后现出,其身畔还牵扶了一个枯瘦人影。那名身材高长者,是位年约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穿着黄铜色锦衣,额上锁着浅浅皱纹、发间隐现丝丝斑白,双目坚毅而有神、面容慈善却庄重,实是一个气质颇为出众震慑之人。
那位形影枯瘦者,却是个年逾八旬的老者,一身银灰色长袍,面皮已经干槁五官都呈凹陷,顶上只残几撇银丝、牙齿更是几乎掉尽。
当世之时,病乱灾祸时有,常人平均寿命不过四、五十岁,要能活过六十已属不易,更遑论七、八旬年纪,至于如同神行尊者那般年过百岁者,更是绝无仅有。
眼前这个看上去至少八十余岁的干瘦老者,却不知是何来头,得劳张家庄一番请驾,迎往这议事大会中现身说事。
叶凝绮心中一阵思量:眼前这身着黄衣的中年男子,应当便是师父所说之武林盟主张遵道了,然他旁边的这位老者却是谁呢?瞧他站立都已不稳,说话怕也是不清了,张家庄却还特地将他请来,可以见得他在此次议事大会中份量了。想来所谓制衡阴阳神诀之法,定与这老者将要述说之事极为相关。
此时张遵道牵扶了那名老者入座于厅前主位,自己则坐定于一旁副席,厅中众宾客此时也都安静下来,凝神等待张遵道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