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生天》连载之十一

第二章  致命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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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年前的冬天,一场大雪刚刚过去,小昊村里来了一个中年妇女,后边跟着个年轻的女人,更远一些的地头上,有个男人站在带棚的马车前面,看着她俩在没脚深的雪地里向村子深处几件破败草屋走去。

两个冷的冻手跺脚的女人敲开了这家大门,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开门把她们迎了进去。稍稍坐定,男人将一个包裹的四四方方的布包递到了中年女人手里,里面是他东借西凑来的80块钱。中年女人数了数,揣进怀里转头对年轻女人说:“行了,以后就跟阎大哥好好过日子吧,将来再生个大胖小子,就是一家人家了。别看是个大男人,手可巧了。”女人低着头没说话,轻轻点了点。“好,我走了,你们两口子收拾收拾吧。”中年妇女跟男人打个招呼,离开了这个家。

这个男人叫阎家兴,祖祖辈辈都是村里的农民,几代人都没走出过这个山沟。当年父亲就是希望儿子能够改换门庭,因此才请了村里最有学问的人给取了这样一个好听的名字。阎家生别看打小就不愿意拿书,却对农活和手工艺非常有兴趣,七八岁的时候跟大人下地,就干得像模像样,闲暇的时候他就去村里的木匠和酒坊里玩,有时候一呆就是一整天。所以不到20岁,阎家兴的木工和酿酒手艺就在村子里小有名气,家里的日子也一天天越来越好。

按说在那个年代,这样的人家是不愁娶不到媳妇的。也许是老阎家穷了好几辈,如今日子总算是缓过来了,幸福来得太突然,首先是老爹先学会了打牌,后来家兴劝说几次无果,郁闷之下又染上了酗酒的恶习,脾气也越来越差,刚刚好起来没多久的家就这么迅速败落下来,娶媳妇这事也就更加遥遥无期了。

如今阎家兴好不容易凑了笔钱,在人贩子手里买了一个媳妇,心里原本想着重操旧业,跟自己的女人好好过日子,可谁知几个月之后在村里一场婚礼之上,这份心气被一个叫刘二的人彻底击碎,刚刚燃起希望的一个家也从此一步步走向了家破人亡。

刘二,一个游手好闲的二流子,时不时地跟人到镇上去转一圈,据说还去过市里,那在当时可就是村里为数不多的见多识广的人了。这场婚礼的新郎就是刘二。

酒酣耳热之后,醉眼惺忪的刘二当着乡亲的面显摆自己的老婆是个黄花大闺女,并问阎家兴的老婆是不是。一句话刺中了阎家兴的软肋,登时愣在那里不知如何回答,身边的乡里乡亲也就瞬间明白了,哄堂大笑起来。

本来这事就作为村民间一个粗鄙的笑谈,用不了多长时间也就慢慢淡忘了,而且阎家兴自始至终也并没有为此而责怪自己的女人,可是没过多久,平时跟阎家兴关系还不错的赵家驴子,一次跟刘二喝酒时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经过。呲牙咧嘴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一样,酒后犯了驴劲的驴子见到阎家兴,没有丝毫隐瞒,一五一十地全部倒了出来。

原来,当初劝家兴买个媳妇过日子的张婶并不认识什么人贩子,这条生意链上有一个重要环节,就是中间人刘二——阎家兴对此并不知情——最初经过层层扒皮加码,这个女人的身价已经是100元了,可不想阎家兴实在凑不到这么多钱。眼看着这单生意要黄,本来只打算从中捞一把的刘二眼珠一转,对人贩子说,不够的钱我给垫上,但是得让自己先享受几天。这样,这个女人便在走进阎家大门之前,被威逼着跟刘二在镇上过了个把月。

刘二的理论很简单:“没有钱,还想睡大闺女?没门!”

羞辱。

阎家兴感到无比的羞辱。

从那以后,阎家兴再次拿起了酒瓶子,对自己的女人再也没有了曾经的关心和温存。

不久,女儿阎芳降生,阎家兴非但不觉得高兴,反而越看越不像自己的骨肉,对着娘俩一直就没给过好脸,尤其是对女人,稍不顺心张嘴就骂、抬手就打,孤身一人无依无靠的女人只能跟女儿以泪洗面。

是的,故事到这里并没有结束,以后还会更加的惨烈。

阎芳虽是女儿身,但非常的聪明。尽管父亲并不在意自己,但由于血缘的关系,她继承了阎家兴心灵手巧的特点。赶上父亲心情好的时候,在家摆弄这些锛凿斧锯、木条竹片,偶尔也让阎芳帮着打打下手,她看上几回就能掌握其中的要领。母亲是打南方山区里被拐卖出来的,自小在家也会一些采配草药的手艺,因此阎芳又从妈妈这里耳濡目染,学习了很多治病疗伤的知识。

父亲的嗜酒暴躁,母亲的忍辱偷生,这样的生活环境造就了阎芳刚强的性格。幼年的她便立志要通过学习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将来让母亲能过上好日子——父亲对她来说,慢慢地只剩了恨——12岁的时候,她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镇里的中学,成为了村里第一个考出山沟的学生。

14岁。

这是一个彻底改变阎芳命运的年龄,而且她的家——因为有母亲在,对自己来说才有家的意义的那个家——也在这一年分崩离析、支离破碎。

暑假。

学习成绩非常优秀的阎芳坐在回家的客车上,心里还在筹划着明年夏天的中考,她的目标是市里的重点高中。眼看着自己的志向经过努力正在一步步地变成现实,阎芳脸上不知不觉地泛起了自信的微笑。

当时通往山里的还是坑坑洼洼、崎岖不平的小路,客车也是非常的破旧,走在半路上便抛了锚。等到阎芳在村头下了车,已经是半夜了。

独自一人背着书包,拿着铺盖卷走在荒僻的乡道,天上一弯残月隐隐约约,仅能为阎芳照亮眼前一步左右的路,尽管时值剩下,山里的风吹在身上却非常的清凉。阎芳抬头看了看天,把拎着的铺盖卷倒了一下手,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一个黑影从路沟底下闪了出来,还没等阎芳反应过来,一双大手便从后边捂住了她的嘴,冰冷的钢刀架在了洋溢着青春气息的脖子上,被拖入了一旁的树林之中。

当失魂落魄、蓬头垢面的阎芳回到家的时候,母亲只剩下撕心裂肺的痛哭,即便是平日里对自己不理不睬的父亲,也双手抱着头蹲坐在地上,默默地流着眼泪。

没过多久,母亲上吊身亡,窝囊了一辈子,被村里人嘲笑了一辈子的阎家兴也服下了农药,一个原本就不幸福的家就这么破碎了。

阎芳也想死,但这是要给父母发送完了之后自己才能做的事,不能让自己的爹娘最后不能入土为安,变成孤魂野鬼。

虽然家里没多少钱,葬礼办的非常简单,但毕竟是同村的村民,家里突然发生这样的变故,乡里乡亲还是有不少人到家里来探望阎芳。在出殡的这天,披麻戴孝的阎芳低着头并没有哭,而是用两眼不住地扫视着每一个到场的人。

猛然间,一只虎口处贴着纱布的手在阎芳眼前一闪,就像是茫茫白雪之中的一块黑炭,分外刺眼!这是几天前阎芳遭受屈辱时在行凶者身上留下的记号。

刘二!

两天之后,阎芳背着背包,拎着自己的铺盖卷,走出了村子,再也没有回来——起码村里没有人再见过她。

三天之后,阎家的三间老屋在深夜一把火化为灰烬,只剩下遍地的土石瓦砾。


阎芳——也就是郝勇面前的怪人——停下来喘了口气,用手背擦了擦湿润的眼眶,无力地坐在那里,呆呆望着地面。

“太惨了。”郝勇想不到其他的语言能安慰怪人——不,她有名字,阎芳——同时,她也是一个聪明的女……女人,以后还会是一个不好对付的对手。

“这还不够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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