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二班的教室在教学楼二楼的西侧,卢校长走在前面,邱主任请周为平第二个进了教室,而她自己站在了教室门口内侧。这个班一共有三十五名同学,男女生数量相当,高低不等、丑俊不一,但一个个都拔着小腰板,双手背在了身后,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一双双小眼睛闪动着清澈的目光,恭默地注视着周为平。
卢校长走上讲台高声说:“同学们,今天我们请来了一位代课老师——周为平老师。他本是重点高中凤城八中的高材生,但由于种种原因,周老师没能继续深造。而周老师是本乡人,愿意为本乡出力,他决心尽自己最大努力教好大家,同学们有信心跟周老师学习好吗?”“有——”三十五个学生异口同声地回答,声音清脆响亮。周为平被这从未感受过的热情,深深地打动了,孩子们这时放开了活泼的天性,开始笑语言欢地交头接耳起来。
周为平走上讲台,对班级做着了解。邱主任站在教室门口,对卢校长低声说:“这班孩子们从上学期开始,就今天盼、明天盼的,今天终于盼来了新老师,看把他们高兴的……”周为平听到了这句话才知道,原来这班学生从上学期就没有老师带了,他心中不免有些疑惑,这是为什么呢?
从此刻开始,周为平就在高岭小学开始工作了,今天一整天,这班孩子们活蹦乱跳地围着他,孩子们经常是天真地揣摩他要干什么,想要拿什么,然后便一拥而上地争抢着帮他去拿。有的孩子还率真地问他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有时令周为平哭笑不得。总之,这群孩子似乎不想让他们的周老师闲住。孩子们依着他、围着他,周老师俨然成了他们心中的神,而周为平自己也感觉,像置身于仙山琼阁中一般。
周为平发觉这群孩子,在言谈中彰显着自信,思想很活跃,敢说敢撞。完全不是自己当初上小学时,那个拘拘懦懦、暗弱无断的情形了,看来社会是真的进步了!
学校的其他老师,都称呼周为平为周老师,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周为平心里怪不好意思的!所有老师都对他古道热肠的,并且都毫不保留地帮助他,然而只有他办公桌对面的陆芳老师,给周为平的印象却是神气活现的,似乎她是个很不好接触的人。陆芳老师是五一班班主任,今年二十三岁,是一位长相不错的女老师。她前年师范毕业后,就被分配到了高岭小学,而她的特长是声乐,现在却带班教上了文化课。周为平纳闷,这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弃长就短了呢?
课间时间,陆芳老师傲睨自若地对为平说:“周老师现在应该继续深造,而不应该过早地参加工作,尤其是当这个老师,在这里你不会得到任何机会的!况且你现在还这么稚气十足的,恐怕难以令学生家长们放心……”周为平不太喜欢陆芳这副自以为是的姿态,于是淡淡地说:“年龄和学历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是我的心情!”
今天周为平站上讲台准备讲语文课,三十五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他,卢校长和邱主任,也特意地坐在了教室最后面,手里拿着笔记本特意来听他的课。周为平这些天讲课,从不遵循常规的方式,他不习惯像其他老师那样,奉着附赘悬疣的套路来讲。而是根据自己多年来当学生时的体验,参照着《教学大纲》上要求的知识点,以及学生们的学习特点来讲解,并且尽可能地让学生们多发言,但是课堂纪律显然有些散漫。这种方式偶尔引起其他老师的议论,但周为平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怎么说。
“同学们,昨天的生字测试,可以看出大多数同学都掌握了,只有个别同学对个别生字,掌握得不扎实。如果同学们掌握汉字的结构就不难牢记了,其实汉字结构是有一定规律的。现在我给大家举几个例子,你们在里面寻找一下规律,这对你们将来上了初中、或是高中都是有帮助的……”
说着周为平在黑板上写了一个“劣”字,然后问同学们:“同学们,知道这个字是由哪两个字组成的吗?”很多同学都抢着回答,周为平用手一指名叫彭立佳的女同学,其他同学都停止了发言。彭立佳是班里的后进生,平时不爱说话,她懦懦地站了起来,用低低的声音说:“是少和力组成的。”“嗯,那你知道‘劣’是什么意思吗?”彭立佳声音很小地说:“是不好的意思。”“对,我们汉字分为象形字和会意字,这是个会意字,同学们想一想,如果做事出力少了,能把事情做好吗?”同学们异口同声回答:“不能!”为平又说:“不能做好就会怎么样?”这时有的同学恍悟地说:“就劣,劣……”这时教室里的气氛,一下子活跃了起来。为平又说:“现在大家都记牢了吗?以后还会写错吗?”“不会了……”
周为平又说:“我们的祖先在创造文字的时候,已经注与了许多人生真谛在里面,这是很有意思的。以后你们再遇到生字时,多留意一下、多分析一下就很容易掌握了。今天我再举几个例子,你们想听吗?”“想——”周为平指着一个男孩子说:“张海龙的名字里,就有这样一个的字!”张海龙是个调皮的大个儿男同学,他右手搔着后脑勺,一扭三歪地站了起来,左顾右盼地说:“是弓长张?”逗得同学们都掩口窃笑。
周为平在黑板上工整地写了一个“海”字,然后问张海龙:“这个‘海’字,是由什么字组成的?”张海龙玩皮地说:“‘每’和‘三点水’。”周为平说:“三点水可以理解为水,这不就是说,‘海’是由每一滴水组成的吗?”孩子们听了立即兴奋了起来……
随后周为平又在黑板上,写了“怕”和“路”两个字,同学们屏气凝神地瞪圆了眼睛看着,有两个同学还兴奋地站了起来,有的同学则是抬着手乱比划。卢校长和邱主任却在后面,不知在记录着什么,还经常小声交谈。
陆志娟是班长,一个学习优秀的高个儿女同学,她举手站了起来说:“老师我说一下‘路’字,‘路’是由‘足’和‘各’组成,意思就是说,路在我们各自的脚下!”
同学们听后纷纷鼓掌,周为平笑着说:“陆志娟的思路对头了,那谁来分析一下‘怕’字呢?”同学都们呆愣愣地看着他,谁也不敢贸然地站起来回答。周为平笑了笑说:“怎么啦?心里都怕了吗?是因为心里一片空白吧?”同学们立即沸腾了起来,张海龙手舞足蹈地抢先说:“心里空白才会怕……”
周为平笑着说:“同学们说对了,‘怕’字是由‘心’和‘白’组成的,心里空白不就怕吗?我国的文化博大精深,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都是望尘莫及的!我们的文字是表意文字,虽然经历了几千年,从甲骨文到现代文字,我们都能辨认出来。因此所有的出土历史文献,我们拿过来仍然能够读懂,这也保证了我国的历史,能够完整地延续下来。可是美洲和欧洲的文字大多是表音文字,从古代流传到现代,语音和文字的变化是非常大的,所以他们有许多历史就读不懂了,成为了永远的谜。从这方面讲,我们作为中国人是不是很幸运啊?”同学们欢声雷动、击掌相庆,他们在为生活在这样的国度里,而感到自豪!
下课后,卢校长把周为平叫到了他的办公室。卢校长阴沉着脸,本来他的嗓音就有些哽咽,由于此刻一激动,声音变得更小了。“小周,这节课你讲的都是什么呀?毫无章法,难怪邱主任向我反应!”周为平听了一愣,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什么地方讲得不妥?于是瞪大了眼睛,迷惑地望着卢校长。
卢校长愤然地说:“你这样天马行空地讲课,能收到好的效果吗?一个‘劣’字,就直接强调一下这个字的上下结构就行了,干嘛又多出来‘海’呀、‘怕’呀的,有什么必要啊?又讲到了什么甲骨文和国家历史问题,这是语文课的范围吗?难道你打算把所有的学科,都搬到你的语文课上吗?他们无非才是高年级的小学生,有几个学生能听懂、又能掌握呀?上课纪律涣散、人人心浮气躁!如果这个场面被学生家长见到了,那麻烦就大了……”卢校长越说越气,把手里的笔记本,重重地摔在了桌子上!
周为平被说得面红耳赤,但他心里不服,于是略带着情绪轻声说:“校长,我的确没有教学经验,我想找个时间,听一下其他老师讲的课,您看行吗?”卢校长压了压火气说:“好吧!我就安排一节董绍敏老师的课。另外,把你的备课本交上来我看一下……”周为平回去了一趟,把备课本拿来交给了卢校长。
卢校长把备课本翻了又翻,突然“啪”地一声,把它拍在了桌子上。厉声说:“今天这节课,你的备课本上只写了‘海、怕、路、官’四个字,这就是你备课的全部内容吗?”周为平倍感羞愧地说:“校长,我之前看到过其他老师的备课内容,他们看似很下功夫,其实他们只是在抄写《达标练习手册》上的内容。我认为那不是在备课,因为他们连脑子都没动,只是白白地浪费了时间、浪费了纸和笔。如果这样,哪像直接照着《达标练习手册》讲课呀……”
卢校长听了气得两眼乱转,说话的声音更小了:“《达标练习手册》是省教育厅,统一印发给各学校的教学材料,如果每个学生都按此达到了要求,教学的任务就圆满完成了!难得每一位任课老师,都一字不多、一字不少地按着《手册》完成教学!我现在想问你一句,备课本上你写的‘官’字,这节课为什么没讲呢?你又打算怎么讲呢?”
周为平此时,已被卢校长抱残守缺的思想气蒙了,他不加思考地说:“‘官’有两张口在说话,如果雄辩不过老百姓,就给他再扣一顶帽子,百姓就有口难辩了!今天没对孩子们讲,是因为觉得,他们只不过还是个高年级的小学生,怕他们听不懂!”说完后,周为平拿起备课本离开了校长室。
卢校长看着周为平玉树临风的背影,被气笑了。自言自语地说:“你也只不过是刚从高中校门口走出来的高中生,对你讲社会?你也不懂……”
周为平的性格虽然有一股拧劲儿,但是他更懂得反省,他知道那次卢校长批评自己也是为自己好。所以这些日子他边学边干,在积极吸取其他老师好教学方法的同时,也在不断地改进着自己的教学方式,他知道提高教学水平,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所以他很珍惜每一次学习的机会。
这几天上、下班,为平往返的路线并没有走吉庆道,而是走这条没有名字的田间小路。这里清净得很,他每天走在这里都可以胡思乱想许多事,还可以尽情地放开喉咙唱歌:“……天天想你天天问自己,到什么时候才能告诉你,天天想你天天守住一颗心,把我最好的爱留给你……”
周为平这些天,每次走在这个荒烟蔓草的土路上,都会唱起张雨生的这首《天天想你》,而他的心情也是最放松的、最平静的时刻,也是最思念李雨杉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