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很有松弛感的人是我刚工作时候的同事,也是我的前辈,一个月前,他退休了。
记得刚工作时带着学生去社会实践,他作为专业教师也一同前往。回杭州的火车上睡过头,醒来后已经到一个以前从没听说过名字的小城。我着急地摇醒比我睡得还死的他,带着哭腔问他:这可怎么办?闯大祸了。没想到他吧砸吧砸嘴,拍拍我的肩膀,说:那就再坐一站,集体去衢州吧!中午我请大家吃“三头一掌”。
中午我们大家真吃上“三头一掌”,很香很辣很够劲。那时还没有高铁,有他在,大家的惶惶不安顿时被美食和从没见过的城市的另一种风貌所吸引。我一个北方人,刚工作不久,地理知识也很乏善可陈,就因为这次,我记住了衢州,记住了“三头一掌”。因为只能买到晚上的火车票,下午,我们还去逛了城墙、去了南孔。一群年轻人在城墙上远眺衢江,水波在绸质的天空下一晃一晃,他在阳光下眯着眼,悠哉悠哉地说,小姑娘,人生的乐趣就在于顺势而为。
他就是这样的人。有人被人生推着卷着走,有的人要去与人生作对。可他都不是。他像是那种,会与人生坐下来,喝几盏茶叙旧的老友。
另一个很有松弛感的人是我父亲。
小时候全家一起参加父亲单位的活动,去山上玩,车撞上峭壁,翻在山路与岩壁之间的沟里,还好车速很慢,前照灯被撞烂,但整车的人都没事。一车人惊魂未定,在北方秋末的山风里瑟瑟发抖,我妹和一群小朋友争先恐后地哭着。我父亲刚从大西北调回不久,处理这种突发事件比较有经验,他抢先协助组织者处理拖车事宜,再招呼大家到避风处。这种时候他还面色如常,和我说,那边还有三四小时才到,刚好够咱们走到山上的景点去玩一圈。老大,你先带个头,把小朋友们注意力转移到去玩玩呗。
那天他把哭得抽抽搭搭的我妹扛在肩头走,我把四五个小朋友归拢来一起跟着往秋色浓郁、雄浑苍劲的山上走,大人们也纷纷从刚才的事故里回过神来,拍照的拍照,拿吃的给大家,有一个叔叔还顺手拔路边的狗尾巴草给每个人编了一只小狗。那次的旅程,后来成为父亲单位的集体经典记忆。每次聚会都会有人提起。我记得往山上走时,父亲捡起一片红叶,放在唇边,居然吹出了美妙的乐曲。他说,有时候生活会给你一大嘴巴,就想看你哭呢,这时候咱们就要抓住它的手,给它行一个吻手礼,这时候生活会惊讶地说,哎呀!他说这话的时候,妹妹在他的肩上,红叶在他唇边流淌出美妙的乐曲,远方的山峦一点点淡去,山风吹得我们一群小朋友的头发散乱如旗,我们雀跃着,和这大山惺惺相惜。
我的性情比较热烈鲜明,敢爱敢恨,不管是顺境逆境,都会有朋友不离不弃。我的发小曾在我人生低谷时和我说:别忘了你唱《我的未来不是梦》的样子!永远积极,永远不放弃,和你待在一起特别踏实。我想,也许我越来越像父亲了。没想到我工作了以后又遇到了一位同样允许一切发生,哪怕做着阑尾炎手术局部麻醉还会和医生调侃能否把缝线打个漂亮蝴蝶结的前辈和同事。
时间如行道树一般一节一节地后退着,我也从一个“小青椒”变成了别人嘴里的前辈。父亲的松弛感让我学会如何面对逆境和挑战,前辈的松弛感让我明白没什么大不了,学会顺势而为和拐弯。这样的思考方式让我不由自主地就拥有了更具弹性的辩证思维。我会坚持做一些大多数人都认为是苦活累活没什么所谓意义的事,可我却能情绪高昂地一直坚持做自己,并且深信坚持本身就是意义。
父亲如今已经离我远去了,前辈也将迈入人生新的阶段,开启新的精彩。我至今还能热气腾腾地面对工作、对待所有和我有缘相遇的人,拥有高饱和度的笑容。只有我自己知道,一路走来,我曾经也是一块敏感易碎的玻璃,现在慢慢地正化为一池温润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