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连绵数日的阴雨，终于在今日悄悄收了尾。
当我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挪进家门时，整个人早已被工作榨干了力气，像只泄了气的皮球重重陷在玄关。许久未曾拉开的窗帘，把房间捂成了一片沉沉的昏暗，连空气里都飘着潮湿的凉意，闷得人胸口发紧。
这场雨下得太久，久到让人快忘了阳光的温度。我带着几分被连绵阴雨搅出的烦躁，伸手去扯窗帘，目光却在撞进阳台的刹那微微愣神——
夕阳正穿过香樟枝叶的缝隙，在红褐色的地砖上织就一片流动的暖金。远处的街道被黄昏染成蜜糖色，往日疾驰的车流仿佛也被这温柔驯服，放缓了奔忙的节奏。
雨后的空气里浮动着草木与泥土的清新，那缕漫进阳台的余晖，竟也悄悄漫过我疲惫的心湖，漾开圈圈涟漪。
我才想起来，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打理我的阳台了。
栏杆上的绿萝被雨水洗得发亮，垂落的藤蔓在风里轻轻摇晃；积了层薄灰的折叠桌静静立在角落，旁侧的藤编凳上裹着的防尘布也被染上黑漆漆的尘垢；墙角旧花盆中，大半枯萎的野菊间，仍有花苞倔强地鼓着；红褐色的地砖散落着几片枯黄的香樟树叶，雨水沾在叶瓣上的水珠在夕阳下闪着细碎的光，像撒落的星辰。
(二)
记得半年前房东第一次将我带入这个小屋时，我一眼就爱上了这片被树荫包裹的阳台：窄栏杆外，香樟叶层层叠叠，阳光漏下时勾勒出晃动的残影；远处车水马龙的喧嚣被绿意滤成模糊的背景，只剩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我能清楚的感觉到它跳动的脉搏，在都市的钢筋水泥里焕发出盎然的生机，像是烂漫春华孕育的孩子在努力呼吸。
脑海里已经交织出未来与这片阳台的无数画面：
在阳光明媚的午后，我会在小桌上摆一盏清茶，拿着本读得惬意优雅。
在星子稀疏的夜，看对面居民楼的灯光透过叶隙，在卧室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在独处的闲暇里，支起小菜涮着火锅，让晚风卷着香气拂过盛夏。在凉爽的夏夜，约上三五好友围坐在这里分享生活，让笑声漫过栏杆与绿意纠缠。
于是我兴冲冲添置了桌椅，还特意种上几株野菊来晕染点缀，把小小的一方天地塞得满满当当，企图在这里筑起独属于我的世外桃源。
可后知后觉才发现，
我准备好了一切，却唯独忘了安排自己。
整日被囚在写字楼的格子间里，被 KPI 和 deadline 压得喘不过气，每每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家，便把自己重重摔进床铺，指尖机械地划着手机屏幕，在游戏的厮杀与信息流的碎片里消磨时光。任由虚拟的网络世界填补流失的空白，任由累积的疲惫将日子泡得发酸发涨。
却忘记再美的风景，少了驻足欣赏的眼睛，也会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悄悄褪色。
(三)
我将手机关机，屏幕熄灭的瞬间，周遭的喧嚣仿佛也被按下了暂停键。
起身拿来扫帚，默默清扫着地砖上那些被风雨打落的枯叶，它们蜷曲着、泛黄着，像积攒了多日的心事被轻轻拂去。烧一壶热水，泡上半盏温热的清茶，袅袅白雾里飘出淡淡的茶香，我搬来小凳坐在阳台中央，终于与这片久违的天地相对。
微风带着雨后的湿润拂过脸颊，卷起树梢的沙沙声，像谁在耳边轻语。远处的车流裹着落日的余晖，在视野里拉出长长的暖金色弧度，温柔得让人想伸手触摸。眼看着夕阳最后一缕余晖恋恋不舍地吻过天际，将暮色描摹成橘粉与靛蓝交织的纱；眼看着街灯次第亮起，霓虹在渐浓的夜色里晕开朦胧的光；又眼看着一弯清月悄悄爬上香樟枝头，将银辉透过叶隙洒在我的肩头……
我的心像是被晚风熨平的绸缎，许久未像今日这般妥帖安宁。
忽然想起从前，总爱窝在昏暗的卧室里，艳羡朋友圈里别人的诗和远方，却独独忘了回头看看——
我这可爱的阳台啊，早已在城市的喧嚣里为我辟出了一隅安宁，它把清风、暖阳、星光与草木都悄悄备好，只是在耐心等待一个我转身回望的机会。
我伸了个懒腰，晚风带着草木的清香钻进鼻腔，心里是久违的餍足，像饮尽了一杯酝酿已久的甘醇。
对着摇曳的藤蔓和枝头的月光轻声说：
"下次，不会再让你等这么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