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在书中的鞋样子


孙子到了识图认字的年纪,想着给他买几本认字识图的书。在电商平台浏览时,屏幕上弹出的商品琳琅满目:动物卡片上的长颈鹿正优雅地啃食树叶,植物图鉴里的蒲公英乘着风飞向远方,更有会发声的电子绘本,轻轻一按就能传出清脆的鸟鸣,发音标准和汉字读音。

可当两套热销书快递回家时,发现五岁的孩子早已能半蒙半真地念出卡片上的"斑马""橡树",那些跳跃的字幕在电视荧光里,早已成为孙子认字识图的启蒙老师。现在的电子、网络时代让孩子们在无意识中认识了事物和文字。

这让我想起半个世纪前,我的童年时代。那时的愉群翁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屋檐下垂着晶亮的冰棱,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声能传出老远。母亲用来夹鞋样子的《毛泽东选集》就放在炕头,白色封皮上"毛泽东选集"五个鲜红大字,在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下格外醒目。

那本书鼓鼓囊囊的,书页间夹各色的纸张,那是母亲收藏的大小不一,各式各样的鞋样子,那些用各种纸剪出来的鞋样子,像一群等待飞翔的纸鸢,承载着母亲对全家人脚的记忆。

冬天到了,白雪已覆盖了整个愉群翁。这个时候,一年的口粮已领回来了,那是几麻袋的麦子。不是摞在棚底下,就是架在放杂物的库房里。直接放地上怕被老鼠给吃完。秋天的时候,地里的土豆、白菜和萝卜已储放在菜窖里了。

那是一家人过冬的依仗。母亲总是把这些宝贝收拾得井井有条。

整个冬季,愉群翁的女人们基本上都可以足不出户,在家里操持家务,除了家人的一日三餐外,女人们要在这漫长的冬季里,为家里的大人、孩子们做鞋子,平均每人两双鞋,当然要给那些顽皮的孩子、费鞋的脚要做好几双呢。

母亲把我们穿小的,破的不能再穿的那裤都洗干净,拆开整理成一片一片的摞在一起,屋中央的铁皮火炉上,一罐儿糨糊冒着热气熬制着,那是用面粉,还有麻渣加水熬出来的。 母亲用那些破旧的布片,一层糨糊一层布,在炕桌上精心地打着袼褙子。抹上一层糨糊粘上一层布,用手掌仔细地抹平,不留下一丝丝褶皱。

层层叠叠的布片经纬交织,如同母亲细密的心思,横粘竖贴都是精打细算。那时候,一件衣裤大的穿小了小的再穿,破了还要补后再穿。就是打袼褙子的破旧片收集也不容易。做鞋面的布常常让主妇们为难,因为鞋面布一定要新的。那是在紧巴巴的日子里,节省的几毛钱,在供销社排队买来的半米条绒,只能先给大人先做。

母亲把那些用拆下来的破旧布打好的袼褙子,仔细地压在炕毡底下压平,或置于火炉跟前的地上,利用炉火烘干。一张张摞起来。做布鞋,打袼褙子是基础工作,完成打袼褙子这道工序了,母亲这才翻出她的鞋样子书,要给每个人裁出鞋底、鞋帮。

那些大小不一,各式各样的鞋样子都夹在一本厚厚的书里,书的封皮上有鲜红的几个大字。我指着那几个字问母亲这是什么字,母亲说:毛泽东选集,当时我只记下了毛泽东三个字。记得母亲当时教我那几个字的时候,“泽”字是发了“哉”的音。晚上父亲听我读后 ,及时给我纠正了。

纠正了“泽”字的读音,父亲又给我讲“毛泽东”是一个人的名字,毛泽东是我们的主席。我是懂非懂,知道了毛泽东是一个很大的人物,《毛泽东选集》是他写的书。父亲又教我认识了书中的几个字:人民、革命、工人……

夹在书页中的那些鞋样子,只有父母的鞋底样子、鞋帮样子一直不变。孩子们的鞋样子每年都要放大一两指,因为我们在慢慢长大,脚也随着个头在长大。母亲把一个个鞋样子固定在一袼褙子上,小心地用剪刀剪一双双鞋底和鞋帮子。

父亲的鞋帮样子是圆口的叫圆口鞋,中规中矩。后来又做流行的懒汉鞋,就是鞋口两边带点松紧的,很修闲。母亲给自己做的鞋样子叫单带儿鞋精致秀气。用黑条绒做的鞋面,裹鞋底用的是白粗布叫白大布,滚鞋边儿用的是白市布。

孩子们的鞋面大多数用的是平布,做衣服剩下的布块儿布角儿,母亲给我做过红条绒的布鞋,也做过格子布面的布鞋,那都是奶奶给姑姑们做衣服剩下的边角料,巧手的母亲,把旧凉鞋的底子,削成小鞋底,给我绱成塑料底的红条绒布鞋。

母亲每天晚上在灯下用搓好的麻绳纳鞋底,后来又用白线绳纳鞋底,就不用费劲儿地搓麻绳儿,纳鞋底就轻松了许多,但母亲依然保持着那份专注和耐心。再后来又做毛边鞋,就是袼褙子不用裹白大布,只在两面粘一层布直接纳成鞋底,那种毛边儿鞋也流行了一阵子。

鞋底在窗边一摞一摞的,鞋邦都做好后,每天晚上母亲就坐在炕边儿,双腿夹着绱鞋,记得小时候我太喜欢看母亲绱鞋了,只见母亲用锥子攮一下,两根麻绳灵活地在母亲手中“哧、哧”地响,仿佛在演奏一首温馨的夜曲。总是看不明白,那两根麻绳是怎么穿来穿去的。

每一双鞋绱好后,都用楦头撑开。那时候,在愉群翁人眼里,谁家的女人一个冬天给全家大小准备好了一年的鞋子,那就是一个狠媳妇。春天来临的时候,我们脚上舒服地穿着母亲做好的布鞋,心里无比妥帖。

刚一入冬,街坊邻居来讨要鞋样子,母亲总是热情地翻开那本书,一页页地帮他们寻找合适的鞋样。我则在一旁翻看着剪下来的报纸屑,寻找认识的字。当看到"毛泽东"三个字时,我兴奋得跳了起来:"这个字我认得!"

父亲也很骄傲,常常让我在街坊面前念封皮上的字。母亲教我认字时,只教发音,而父亲则会讲解字义。"人民"是什么?"革命"又是什么?父亲耐心地解释着,那些字在他的讲述中变得生动起来,仿佛一个个鲜活的故事。我就这样在鞋样子和书本之间,开启了识字的旅程。

每到冬天,母亲的身影总是在灯下忙碌。她纳鞋底、绱鞋、楦鞋,当春天来临,我们穿上母亲做的新鞋,和小伙伴们在巷子里玩耍,心里充满了温暖和自豪。那些夹在书页中的鞋样子,承载着母亲的辛劳和智慧,也承载着我童年的记忆。

如今,我的孙子明亮的房间里,用平板电脑学习汉字。他的世界丰富多彩,有动画、有游戏、有网络。但我知道,有些记忆是永远无法替代的,就像那本夹在书中的鞋样子,麻绳纳鞋底的"哧哧"声那些温暖的画面,穿越时空,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


愉群翁的儿童节初夏的托乎拉苏:绒毯上的花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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