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莫再要往前处去了。”
脚步声戛然而止,锦绣木然的转了过头。
“你是在跟我说吗?”
她看着身后苍茫一片,除了块突兀的石头,并无其他。
许久,无人回应,她方又转了过身直直的往前而去,似乎没有一点继续停留的意思。
“姑娘,听老身一句,切莫再要往前处去了。”
声音再次响起,平白多了几分叹息。
“你是在跟我说吗?”
仍旧是一样的问题,毫无情绪。
“唉,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锦绣听出来了,那是一个老妇的声音,她更听出来自己并不认识这个声音的主人。
“姑娘,前些日子这里发了场大水,前面河上的桥已经给淹没了,你过不去的。”
锦绣闻言往要去的地方仔细看了一眼,波涛汹涌澎湃,的确没有任何桥的影子。
“可是,我终究还是要过去的,不是吗?”
如飞蛾扑火,义无反顾。
“苦恨年年不到头,相思处处莫能留。姑娘,可曾三思?”
及水而止,一道微不可见的青烟,一阵噬心挫骨的灼痛。
“我――这是在哪里?”
大梦初醒,锦绣扶着脑袋微微的摇了一摇头,随即紧张的往后退了几步,好险,这怎么就要自寻短见了。
她四处张望着,企图找到一点如何到此的记忆,结果是徒劳的。
“姑娘……”
好耳熟,她想起来了,刚刚若不是这个声音,她早就跳进河里去了。锦绣原地张望着,却始终没有看到附近有人。
“请问,是谁在跟我说话?”
谨慎里透露着一丝好奇,但更多的是防备。
“姑娘,你莫要害怕,我不过是这里的一块石头罢了,见你六神无主,才唤了你一声。”
锦绣将信将疑的绕着石头走了好几圈,还不时的伸手戳了戳它。
“哈哈哈……姑娘,你莫要淘气,戳得我直痒痒。”
接着就是一阵长长的喘息,锦绣也不说话,就在一旁静静的坐了下来。
“婆婆,您是姓孟吗?”
锦绣的眼神变得空洞,这个世界,真的是不一样呢!
“孩子,我的确姓孟,你猜得没错。”
一时间时间停滞,谁都没有再开口。
“婆婆,不是说黄泉路上,花开似海吗?如今怎生得这般荒芜?”
锦绣倚靠在石头上,凉意从背后袭来,却并不觉得阴森。
“是啊,三天以前,时间刚满千年,曼殊沙华叶落花开,一片似火……”
她从中听出了沉醉,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妖艳无比。霎那间一阵风吹来,黄沙迷了眼,锦绣微微的闭了闭,一切又变得清明。
“那后来呢?”
“后来啊,我先给你讲个故事吧!”
02
孟婆顿了一顿,像是在回忆过去,又像是在组织语言。锦绣就安静的坐着,并不搭腔。
“三年前的一天,这里忽然来了十万大军,浩浩荡荡,他们也不过河,成日里安静的望着来的方向,我劝了很多遍,他们都不听,只知道那个为首的将军在等一个人,而那些个士兵在等将军。我没有办法,只能任由他们日复一日,幸好他们对其他路过的人心无恶意,还时常出手相助,久而久之我也就随他们去了,人生不过百年,弹指即逝,我又何必苦苦相逼呢!
我记得,他也喜欢坐在你坐的位置,我有时候也会从他的身上感应到他征战沙场的画面,真的难以想象,那么安静的一个人,杀起敌人会那么的英勇,那么的残酷。”
锦绣在听到沙场这两个字的时候,身体不自觉的抖了抖。
“那他有没有跟你说起过,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有啊。不过不是他说起的,是我问的,我说‘小伙子,你年纪轻轻的,为什么总是那样奋不顾身呢?’你猜他是怎么回我的,他说‘我也怕死啊,可是如果怕死的话,我要怎么建功立业,怎么去见那个等我回去的人’。我又问‘那如果你死了,又该怎么办呢?’他沉默了很久。”
孟婆见锦绣伸手擦了擦眼角,才又开口。
“后来他跟我说,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战死,直到那天来到了这里,他才开始慌了,他不知道怎么办,也正因为是这样,他怎么也不肯走下去了,他说他就在这里等,百年之后,他总归是会等到的。我不知道他在等什么人,但是我知道那一定是一个很重要的人。
慢慢的,他的十万大军,有很多人等不下去了,一波接着一波的走,到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我又开始劝他,他不听,他说他一定要继续等。我原以为等就等吧,可是没有想到,他竟然在三天前,无缘无故的发了疯,跳了那忘川。”
锦绣泣不成声的摇着头,三天前,三天前正是自己入宫的时间。莫非,他……
她的心像被揪着疼,难道,他一直关注着自己?
“婆婆,那这跟曼殊沙华和那忘川河有什么关系呢?”
“他发疯的时候,天地失色,所有的曼殊沙华,瞬息枯萎,而他跳了河之后,河水又漫天翻滚,一如你今日所见。我活了那么多年,从未见过这般景象,更不知是何原委。”
孟婆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安慰她,只好默默的陪着,期间,这边岸上萦绕着越来越多的人,他们都想要过河去,却苦于莽莽波浪,不得不滞留不前。嘈杂声越来越响,震得锦绣头疼。
“婆婆,如何能送他们过河去?”
忍不住问了一句,她只想要赶快安静下来。
“只能等洪退了,不然没有任何办法。”
孟婆长叹一声,因果循坏,谁也不知道如何变幻。
“那有什么办法可以退洪,或者能淌过去吗?”
这个问题,孟婆已经想了很久了,答案是毫无疑问的。
“孩子,忘川河自天地伊始,河水能让人销筋挫骨,因此人家常说,入了黄泉不过是入六道轮回,可是一旦入了忘川,便永世不得超生了。”
孟婆的话让锦绣原本的惨白的脸色更加难堪,她唯一的希望都变得支离破碎。
许久之后,她才又开了口。
“婆婆,不如我给你讲讲那个将军生前的故事,可好?”
她的声音不大,可是旁边的人一听到有故事听,立马都围了过来,尤其是关于将军的,那可是个传奇,只是大家听说到的都不多。
“你说的是哪位将军?”
“是不是杀神?”
“他可是我朝的顶顶厉害的人物啊……”
此起彼伏的说话声都在锦绣再次开口的瞬间戛然而止。
03
“那一年,他刚满十四岁,追着一个小女孩儿说,你等我到不悔,我必名扬天下,八抬大轿来迎你入门。大概很多话,是不能轻易说出口的吧。谁也没有料到就在他刚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皇恩浩荡的圣旨就下来了,小女孩儿永远都记得那个公鸭嗓的公公,以及他脸上邪魅的笑容。”
锦绣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不经意流露出了一丝恨意,那大抵是她心里不仅从未消磨过,反而日渐加深的东西。
“你快说说,那圣旨上都说了些什么?”
旁边有个人催促着,却因为被众人看了一眼而不得不缩了回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今我朝国泰民安,朕深感欣慰,然近日边陲倭国,竟屡次侵我疆土,欺我百姓,是可忍孰不可忍,故朕特封白懿为镇边副将,即日起随父出征平乱。
钦此。”
“是他,果然是白懿。”
瞬间人声鼎沸,可即便是这样锦绣也没有错过在场人的错愕,他们大概都不知道,白懿竟然是这样开始他征战沙场的生涯的,那道圣旨,接与不接到最后没有什么区别。
“第一战,大败而归。他年少轻狂急于立功,不听军令,导致伤亡惨重。”
锦绣想起来,那段时日他托人带回来的信里,满是自责,如今再回首,一如恍在眼前。
“那后来他怎么样了?”
“你们不要打岔,听她说。”
孟婆难得开了口,众人才又安静了下来。
“自那起,白懿每夜苦读兵书,并且时不时分出部分军中将士来互相演练,甚至他还常常去请教那些年纪大的兵士,也许是由于第一次的败绩,也许是因为沙场的刀剑无情,他在之后用兵如神的时候也开始变得暴虐。仗是越打越少,战功是越来越显赫。他的父亲不止一次的劝过他,莫要功高震主,可是他却只是惦记着如何风光迎娶那个小女孩。
终于,在他破了倭国的那天,他也成功的成为了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皇帝趁着倭国使团觐见,私底下跟他们做了一个交易,如果他们能除去白懿,日后便还他们国家自由,免为附属国。
计划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着,他们假意臣服,回头又立马攻城掠地,龙颜大怒,白懿自当是出战的首要人选,只是他不知道,皇帝与倭国军队在他的必经之路埋下了杀机,可笑的是,原本只要他一人性命的,却在倭国反了悔后生生葬送了当朝十万大军,哀魂遍野,百姓再度流离失所苦不堪言,这也是为什么后来的杀神白懿,会在一夜之间全军覆没,甚至尸骨无存。”
锦绣的话说得在情在理,可是有大部分人是不信的,他们不相信看起来体恤百姓的皇帝,竟然是那么的龌蹉不堪,草菅人命。
“姑娘,你说的这番话可有何证据,或者你是又从哪里听来的?”
旁边一位年纪稍大的老者开口问道,人在做天在看,凡事都要个证据。
“呵,证据,这话是狗皇帝亲口说的。你们还记得我提过的那个小女孩儿吗?我就是。白懿死后,我闭门不出戴丧三年,没想到的是三年后,狗皇帝竟然要纳我入宫,我本就怀疑他死的蹊跷,如今有这个机会,我定是不会放过的。就是在我入宫的第一个晚上,我把他灌醉了,他才无意识的跟我说了那么多,我原本是想要他偿命的,可惜苍天无眼,惊动了内侍,我因而也成了他的刀下亡魂。”
故事,讲的唏嘘不已,众人一来可惜了那么一个将士,二来可惜了那么一对璧人。
“孩子,因果自来注定,缘起缘灭,你莫要太过悲伤了,等这洪退去,你便喝我一碗汤重新轮回去吧。”
孟婆的话无异于一盆冷水当头浇下,锦绣虽早知如此,却仍旧打了个寒颤,她不想离开这里,这里有她等的人,也有等他的人。
诸人听完了故事起来,发现忘川之水仍滚滚滔天,甚至有更猛烈之势。有些刚开始同情将军的人,此刻又对他怨声载道,锦绣看着他们的嘴脸,心里升起了一股哀凉。
“婆婆,有什么办法可以搭座新的桥吗?高过了洪,他们就可以入轮回去了。”
孟婆看着锦绣的样子,又看着越来越多的亡魂,她不得已只能开口。
“法子不是没有,只是需要有一个人当成引子,如此所得桥身方能极有灵性,遇高则高。”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谁愿意。最后,是锦绣站了出来,一脸的笑意令人如沐春风,她说,她来。起初孟婆是不同意的,但是经不住这么多人的重压,不得不如此。
04
“白懿,生前你为人奋血浴战,死后,换我来为你守护他们。”
“婆婆,我不想他们带着前尘回忆而入轮回。”
“你就安心吧。”
忘川的水是在十年之后平息的。
据说,有个人过桥的时候,桥身骤然升高,他掉下去的猛地惊起了数尺高的浪,从那之后不知为何忘川便一直归于平静,再无风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