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自由——一个心理学问题?
追求名声与成功及拼命劳动是现代资本主义赖以发展的力量。没有这些及人的某些其他力量,现代人就缺乏按照现代工商业制度的社会经济需求行动的动力。
人性固然是社会历史进化的产物,但也有某些与生俱来的机制与规则。心理学的任务便是发现这些机制与规则。
适应有"静态适应"和"动态适应"两种。所谓静态适应是指模式上的适应,整个性格结构并未发生变化,只不过采纳一种新习惯。所谓动态适应是指,譬如,一个孩子屈服于他严厉可怕的父亲,他实在太惧怕了,不敢违抗,从而变成一个"好"孩子。他在自我适应环境需要时,发生了某些内在变化。他对父亲可能会产生一种强烈的敌意,但又必须压抑它。然而,这种被压抑的敌意,虽然没有表达出来,却成了他性格结构里的一个动态因素。它可能造成新的焦虑,,并进而使他更加屈服;他也可能产生一种模糊的反抗,虽非针对任何个人,但却实际上针对整个生活。这里所说的适应,系个人自我适应某种外在环境,但却在他身上产生新东西,引发新的冲动和焦虑。每位神经症患者都是这种动态适应的例子之一。本质上,它是对诸如不合理因素及总的来说对儿童生长发育不利的的外部环境的适应(尤其在童年早期)。同样,社会群体中存在的强烈破坏或虐待冲动之类的类似于神经症现象的社会心理现象,便是对不合理的,有害于人发展的社会环境的动态适应。
人必须吃、喝、睡、保护自己免受敌人侵害,等等。为达此目的,他必须劳动生产。
这种种类各异的劳动需要的人格特质是完全不同的,还造成不同种类的人际关系。人一出生,他的舞台便准备好了。他得吃喝,得劳动,这意味着他不得不在特定环境下劳动,不得不以他赖以生存的那种社会所决定了的方式劳动。原则上,作为个人的他是无法改变生存需要和社会制度这两点的。
正如经济制度的特定性决定了人的生活模式,生活模式便成为决定整个性格结构的首要因素,因为急切的自我保护需求迫使人接受他生存的环境。这并不意味着他无法同别人在一起,对某些经济和政治变革施加影响。但是,人的人格主要是由特定生活模式塑造的,因为自孩提时代起,他就借家庭这个媒介面对它。家庭具备了某一特定社会或阶级的所有典型特征。
生物化的需求并非人性中唯一的强制性需求。还有另外一种同样刻不容缓的需求,它虽不植根于肉体过程中,但却植根于人类模式的本质与生活实践中:人需要与自身之外的世界联系,以免孤独。感到完全孤独与孤立会导致精神崩溃,恰如肉饥饿会导致死亡。这种与他人发生联系并不等同于身体接触。一个在物质意义上与世隔绝多年的个人可能在观念、价值或至少在社会模式上与外界相连,这些东西给他一种共同感或者归属感。反之,他或许生活在芸芸众生中,但却完全感到孤独,如果超过一定限度,其后果便是患以精神分裂症为典型代表的精神病,我们可以称这种在价值、符号、模式方面的缺乏联系为精神孤独。它与物质孤独一样难以忍受,而后者只在意味着精神孤独时才会无法忍受。
在任何一种可以想见到的文化中,如果人想生存,就必须与他人合作,无论意在抵御敌人抑或防御自然危害,还是意在劳动生产。即使是鲁滨逊,也有他的"星期五"为伴,没有"星期五",他不但可能发疯,更可能早就死掉了。孩提时代的每个人都有这种非常强烈的需要他人帮助的体验。就儿童实际上在所有重要功能方面无法照顾自己而言,与他人交往便是儿童生死攸关的大事。陷入孤独势必是对儿童整个生存的最致命威胁。
第二章 个人的出现及自由的模棱两可
我所谓的概念是:自由是人存在的特征,而且,其含义会随人把自身作为一个独立和分离的存在物加以认识和理解的程度不同而有所变化。
如果我们把这个有组织、完整的整个人格称为自我,也可以称个体化进程日益加剧的一方面为自我力量的增长。个体化进程的另一方面是孤独日益加深。……于是,为了克服孤独与无能为力感,个人便产生了放弃个性的冲动,要把自己完全消融在外面的世界里。……然而,臣服并非避免孤独和焦虑的唯一方式。还有另外一种,这是唯一一种良性的不以无休止的冲突而告终的方式,即,与人和自然的自发联系。他把个人与世界联系起来,但并没有毁灭其个性,这类联系的本质体现就是爱与劳动,它植根于全部人格的完整与力量中,因而也受自我增长中存在的局限限制。
个体化进程是一个力量增长和个人人格不断完善的进程,但同时又是一个丧失与别人共有的原始共同性,同时让儿童与他人越来越分离的过程。这种日益加剧的分离可能导致寂寞的孤立,产生紧张的焦虑和不安全感,如果儿童能够发展内心的力量和创造力的话,也有可能与他人建立一种新的密切而又休戚与共的关系。发展内心的力量和创造力是与世界建立新型关系的前提。
如果分离和个体化进程的每一步都伴随着相应的自我增长,那么儿童的发展便和谐了。然而,事实却非如此。在个体化进程自发进行的同时,一些个人及社会的原因却妨碍了自我的增长。这两个趋势间巨大差异的结果是人产生一种无法忍受的孤立与无能为力感,还导致心理逃避机制的产生,也就就是后面所说的逃避机制。
第三章 宗教改革时代的自由
路德并不仅仅道出了他所传教的社会阶级的微不足道感,而且为他们提供了一个解决办法。个人不但接受自己的微不足道,而且最大限度地贬抑自己,要完全放弃个人意志、抛弃个人力量,唯有如此才能有希望为上帝接纳。路德与上帝完全是一种臣服关系。其信仰概念的意义用心理学的话来讲便是:如果你彻底臣服,如果你接受你个人的微不足道,那么全能的上帝便有可能愿意爱你、救你。……路德的"信仰"就是坚信投降是被爱的先决条件。
中世纪封建社会制度的瓦解对社会各阶级都有一个主要影响:个人陷于孤独和孤立,人自由了。这个自由有双重结果。人被剥夺了曾经享有的安全,它再也不能满足他经济和精神上的安全需要。
新教教义描绘的是一个人、上帝及世界的风景画。它坚信人的微不足道感和无能为力感是人的本性使然,人应该有这样的感觉。因此,人的这些情感便是完全合乎情理的。……它告诫个人,只要完全接受自己的无能为力,承认自己本性的邪恶,只要把毕生视为一个赎罪的过程,只要完全贬抑自己,不懈地努力,就能克服自己的怀疑与焦虑;只要彻底臣服,就能为上帝所爱,至少能有希望跻身上帝欲救者之列。
第四章:现代人自由的两个方面
现代社会结构在两个方面同时影响了人。它使人越来越独立自主、富有批判精神,同时又使他越来越孤立、孤独、恐惧。
要理解整个自由问题,就必须全面把握这个过程的两个方面,不能顾此失彼。
现代史上争取自由的斗争大都着眼于反对旧式权威和束缚。人们自然会觉得传统的束缚消灭得越多,获得的自由也就越大。然而,我们没有真正认识到,虽然人除掉了自由的旧敌,但性质不同的新敌又出现了。这些新敌基本不是外在束缚,而是妨碍人格自由充分实现的内在因素。例如,我们觉得言论自由是自由胜利征途中的重要一步。我们却忘了,虽然言论自由是反对旧束缚斗争的重要胜利环节,但现代人却处在一种"他"所想所说的东西都是任何一个人之所想所说的境地,他并未获得不受他人干扰、独立思考并表达自己思想的能力。还有,我们为人在生命活动中摆脱了外在权威,不再唯其马首是瞻而感到自豪,却忽略了公众舆论及"常识"之类无名权威的作用,他们的作用非常大,因为我们非常急于与别人对自己的期望保持一致,同样也非常害怕与众不同。换言之,我们对摆脱外在于自己的权力,不断获得更大的自由而欣喜若狂,却对内在的束缚、强迫和恐惧置若罔闻,它们会削弱自由战胜传统敌人并获得胜利的意义。
现代人所有的人际关系特征进一步加深了他的孤立及无能为力感。一个人与他人的具体人际关系已失去了其直接性与人情味特征,而呈现出一种操纵精神与工具性的特点。市场规律是所有社会及人际关系的准则。雇主与雇员之间的关系也弥漫着这种漠不关心的精神。雇主与雇员相互利用,以寻求各自的经济利益。在这种关系中,双方都是实现目的的一种手段,都是对方的工具。……商人与顾客的关系也遵循这个工具性准则。顾客是一个受操纵的对象,商人并不把他视为有血有肉的人,其目的也不在于满足他的需求。
不但经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就具有这种异化特征,它呈现出物与物之间的关系特征,而非人与人间的关系。但是,这种工具精神与异化现象最重要最危险的方面或许在个人与自我的关系上。人不但卖商品,而且也卖自己,觉得自己是一件商品。体力劳动者出卖体力,商人、医生、职员则出卖他们的"人格"。如果他们要-出卖他们的产品或服务的话,就必须有人格。这种人格必须要博人欢心,但除此之外其主人还必须符合一些其他要求:必须精力充沛、有创造性、能适应各种各样的特殊职位。同其他商品一样,市场决定了这些人类特质的价值,甚至他们的存在。……声望对现代人之所以如此重要,其原因就在于这种"人格"成功成了自我评价的依托。它不但决定了一个人在实际事务中是否能够领先,而且决定了一个人能否保持对自己的自我评价或是否跌入自卑的深渊之中。
大部分的现代广告却是另外一番景象。它并不诉诸理性,而是情感;像其他任何一种催眠暗示一样,它先着力在感情上征服对象,然后再让他们在理智上投降。这类广告用尽各种办法来打动顾客的心:一遍遍地重复同一模式;利用社会名媛既能吸引顾客又能削弱他们的鉴别能力,通过购买某种品牌的衬衫或香皂刺激人的白日梦,让他们幻象生命突然发生变化。所有这些方法基本上都是非理性的,它们根本与商品的质量无关,而像麻醉剂或直接催眠法那样麻醉和扼杀顾客的鉴别力。它们像电影那样具有白日梦的特点,能满足顾客的某种需求,但同时又增加了他们渺小感与无能为力感。
事实上,这些弱化人的批判性思维能力的方法对我们的民主的危险性更大,远胜于许多对它的正面攻击,从人类诚实的角度来看,则比我们加以惩罚的黄色出版物更不道德。消费者运动便试图恢复顾客的批判能力、尊严及意义感,因此与工会运动的方向一致。然而,迄今为止,这场运动还仅仅是个开端。
第五章 逃避机制
常态(即健康)这个词可用两种方式来定义。首先,从社会功能的观点看,如果一个人圆满完成了他在既定社会中所要扮演的角色,便可称为常人或健康人。再具体点说,也就是他能够按照那个既定社会的时尚要求去工作,不仅如此,他还能够参与社会的再生产,即能够组建供养一个家庭。其次,从个人角度看,我们认为健康或常态就是有一个最适合个人成长的、幸福的环境。
如果一个既定社会的结构能够为个人幸福提供可能的环境,这两种角度便相吻合了。但是,包括我们社会在内的绝大多数社会都不是这样的。虽然它们在不同程度上都以促进个人成长为目的,但在社会确保顺畅的功能与个人充分发展的目的之间仍存在着矛盾冲突。
大多数心理学家想当然地认可他们所在社会的结构,认为那些与社会不合拍的人就是没有价值的不健康者。另一方面,与社会合拍者则被认为更有价值,更合乎人类的价值尺度。如果我们区分常态与神经症两个概念,就会得出如下结论:一个所谓能适应社会的正常人远不如一个所谓人类价值角度上的神经症患者健康。前者很好地适应社会,其代价是放弃自我,以便成为别人期望的样子。所有真正的个体性和自发性可能都丧失了。相反,神经症患者则可以被视为在争夺自我的战斗中不准备彻底投降的人。……从人类价值角度来看,从社会成员在其人格发展过程中被弄得不健全的意义上讲,可以称社会为病态社会。由于神经症一词通常指代缺少社会功能,所以我们尽量避免用神经症一词来评述一个社会,而说它忽视人的幸福与自我实现。
第六章
纳粹主义心理学
希特勒《我的奋斗》:哪怕仅仅出于以下原因,群众集会也是必要的。个人成为一个新运动的信徒时,容易觉得孤独,害怕孤独,参加群众集会,个人可以首次看到一个更加庞大的共同体,这可以增强大多数人的力量,鼓舞他们的士气。……如果他首次迈出令自己备感渺小的小作坊或大工厂,去搬家群众集会,被成千上万怀有同样信念的人所包围,他自己就会顺从于所谓集体暗示的魔力般的影响。……"在种族相仇的时代,致力于培养其最优秀的种族成分的国家有朝一日必将成为世界的主人。"
希特勒常为自己渴求权力的愿望寻找合理借口。他的主要理由如下:他统治其他民族,完全是为了他们自己和世界文化的利益;渴求权力是出于永恒的自然规律,他只是认识并遵循规律而已;他本人受命于更高级的权力——上帝、命运、历史、自然;他想统治别人,这只是一种防卫,以免别人统治他和德国人民。他想要的只有和平与自由。
纳粹意识形态下的个体被反复灌输:个人微不足道,不值一提。个人应当接受这种个人的微不足道,把自我融入更强大的权力中,并分享这个权力的力量与荣耀,借此而自豪。希特勒说:"只有理想主义才能引导人自愿承认力量和实权,使他们成为构造整个宇宙秩序的一粒尘埃。"戈培尔写道:"做一名社会主义者,就是我臣服于你,社会主义就是为整体牺牲个人。"
第七章 自由与民主
现代民主制度把个人从所有外在束缚中解放出来,实现了真正的个人主义。我们可以不屈服于任何外在权威,我们可以自由表达自己的思想与感情。然而,表达我们思想的权利,只有在我们能够有自己的思想时才有意义。
我想简单提一下目前的一些教育方法,他们实际上进一步打击了原创性思想。一是强调掌握关于事实的知识。有一种可悲的迷信思想泛滥成灾,即,只要知道越来越多的事实,便能获得真实知识。一堆堆零乱,互不相干的事实被灌输到学生的脑子里,他们的时间和精力全都耗费在学习越来越多的事实上,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当然,没有事实知识的思考是假大空,但只有"信息"同缺乏信息一样,都是思考的障碍。
另一种与此密切相关的打击原创性思想的方法,便是认为真理是相对的。
个人最大力量的基础在于人格最大限度地整合,这也就意味着以最大限度地认清自己为基础。"认识你自己"是人获得力量和幸福的根本需求之一。
除上述因素之外,还有其他因素把普通人所剩无几的创造思想弄得一团糟。大部分的文化所能做的就只有一点,就个人和社会生活的所有基本问题,把人弄糊涂。……这种影响是双重的,一是怀疑所有宣传或印刷的东西,二是天真地相信权威所说的任何东西。讽刺与天真二者的集合,便是现代个人的典型特征。其根本后果,便是打击自己思考、自己决策的能力。
麻痹批判思维能力的另一种方法是,破坏所有对世界的结构性看法。……在"自由"的盛名下,生命丧失了全部结构,它由许许多多的小碎片拼凑而成,各自分离,没有任何整体感。
我们说感觉和思想缺乏原创性,其实愿望活动也如此。……我们的全部活动都花在得到我们想得到的目的上,但多数从未对这个活动的前提提出过疑问,即他们知道他们真正的愿望。他们没停下来想一想,他们正在孜孜以求的目标是否是自己所想的。上学时想有个好成绩,成年时则想越来越成功,想赚大钱,声名显赫,有辆高级车,还能周游各地等。然而,一旦他们在狂热的活动中突然停下来想想,问题就来了:"如果我真的得到这份新工作,如果我真的有辆高级车,如果我真能外出旅游,那又能怎样?这些都有什么用?我真的想得到这些东西吗?……"这些问题一旦出现,是十分可怕的,因为它对人整个活动的基础,对自己的愿望提出了质疑。
所有这些隐隐约约表明了一个真理——现代人生活在幻觉中,他自以为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是什么,而实际上他想要的只不过是别人期望他要的东西。要使大家接受这个真理,就必须认识到,弄清楚一个人真正想要什么并不像多数人想的那么容易,而是人必须解决的最大的难题之一。我们往往直接避开这项工作,而把时尚追求视为自己的真正目标。
在现代历史的进程中,国家权威取代了教会权威,良心权威取代了国家权威,到了我们这个时代,常识既作为趋同工具的公众舆论之类的匿名权威又取代了良心权威。……由于个人自我在根本上受到削弱,所以个人觉得极度无能为力和极度不安全。他生活在一个与之失去真正关联的世界里,其中的任何人,任何事物都工具化了,他成为自己亲手制造的机器的一部分。他所思、所感、所愿都是别人期望的样子,而他却自认为是自己的。正是在这个过程中,他丧失了自我,而自我则是自由个人真正安全的基础。
身份的丧失使得趋同更为迫切,它意味着只有严格按照他人的期望生活,才能确信自我存在。否则就会有危险,不但可能被唾弃和日益遭受孤立,而且有可能丧失人格的身份,这意味着对健全的精神构成威胁。
通过与他人期望趋同,不与众不同,这些对自己身份的疑问便悄无声息了,人也获得了某些安全。然而,代价实在太昂贵了。放弃自发性与身份,其结果是生命受阻。……掩藏在现代人满足与乐观主义表面之下的是深深的痛苦和不幸。实际上,现代人挣扎在绝望的边缘上,紧紧地抓住个性这个概念不放。……所有这些都表明,人们渴望与众不同,不过这几乎是个性的最后一点残迹。
表面看来,人在社会经济生活中似乎一切正常,但忽视深藏在令人欣慰的表面之下的痛苦和不幸是很危险的。因为假如生命不再是人的生命,因而失去意义的话,那么人就会绝望。
我们坚信有这种积极的自由自在,即,自由扩大的过程并非恶性循环,人可以自由但并不孤独,有批判精神但并不疑虑重重,独立但又是人类的有机组成部分。这种自由的获得要靠自我的实现,要靠的人应该是他自己。唯心主义哲学认为,仅靠思考的洞察力就可以获得自我实现。他们坚持主张把人格分割开来,以便压抑人性,由理性看护人性。……我们坚信,自我的实现不仅要靠思想活动,而且要靠人全部人格的实现和积极表达其情感与理性潜能来完成。这些潜能人人都有,只有在表达出来时才成为真的。换句话说,积极自由在于全面完整的人格的自发活动。
这里我们触及了心理学的最大难题之一——自发性问题。
我想提醒读者注意一些有关自发性的例子。
首先,我们知道有些个人或者曾经是自发的,他们的思想、感觉及行动都是他们自我的真实表达,而不是机器人式的表达。这些人多数是艺术家。实际上,艺术家可以定义为自发表达自我的个人。……艺术家的处境是很容易受到伤害的,尽管实际上只有成功艺术家的个性与自发性受到尊重,如果他未能成功地把自己的艺术推销开来,在同时代人眼里,他仍是个狂人,一个"精神病"。在这种处境下,艺术家的处境与历史上的革命者相同。成功的革命者是罪犯,不成功的则是罪犯。
小孩也有自发性。他们有能力感觉和思考真正是他们自己的东西。
我们多数人至少可以在瞬间觉察到我们自身的自发性,这时也正是我们真正幸福的时刻。
爱是此类自发性的最核心部分。……劳动是此类自发性的另一个组成部分。
个人在所有自发活动中拥抱世界,他的个人自我不但完好无损,而且会越来越强大坚固。因为自我活跃到什么程度,就会强大到什么程度。……无论我们意识到与否,最大的-耻辱莫过于我们不是我们自己,最大的自豪与幸福莫过于思考、感觉和说出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
这意味着真正重要的在于活动,在于过程而非结果。
如果个人通过自发活动实现自我,并把自己与世界联系起来,他便不再是一个孤立的原子,他与世界便成为一个结构化整体的一部分……他意识到自己是个积极有创造力的个人,认识到生命只有一种意义:生存活动本身。
只有首先尊重他人自我以及我们自己自我的个性,有机成长才可能。尊重并培养自我的独一无二性,正是人类文化最有价值的成就。
积极的自由还意味着下列原则:除这个独一无二的个人自我不应再有更高的权力,生命的中心和目的是人,个性的成长和实现是最终目的,它永远不可能从属于其他任何被假定的更具尊严的目的。
我们必须识别真理想和假理想,以及真理与谬误,这是根本。所有的真理想都有一个共同特征:它们表达的都是对某种尚未实现的东西的渴望,而这种渴望是合乎个人成长和幸福之目的的。……因此我们把真理想定义为所有促进自我的成长、自由及幸福的目标,把假理想定义为主观上吸引人,但实际上对生命有害的强制性非理性目标。
本书的论点就是,对现代人而言,自由有两方面的意义:他冲破了传统权威的束缚而获得了自由,但他又变得孤立、无能为力,成为自己之外的目的的工具,与自己及他人疏离;不仅如此,这种状态伤害他的自我,削弱并吓坏了他,使他欣然臣服于新型的奴役。相反,积极自由则意味着充分实现个人的潜能,意味着人有能力积极自发的生活。……民主的未来在于个人主义的实现。……现在的文化及政治危机并非因为个人主义泛滥,而是我们所坚信的个人主义已成了空壳。只有在高度发展的民主社会里,自由才有可能胜利。在这个社会里,文化的目标和目的就是个人以及个人的成长和幸福,生命再不需要成功或其他东西来证明,个人不臣服于、也不被操纵于任何自身之外的权力,无论是国家还是经济机器。最后,个人的良心和理想并非外在要求的内在化,而真是他的,所表达的目的也源自其自我的独一无二性。……资本主义创造了这个前提,……其中因经济不足争取经济特权的斗争已没有必要。目前,我们面临的问题是社会及经济力量的组织问题,以便作为有组织的社会的一员,能够成为这些力量的主人,而不再做他们的奴隶。
我强调了自由的心理方面,但我也尽量表明,心理问题与人类生存的物质基础、社会经济、社会及政治结构密不可分。遵照这个前提,积极自由及个人主义的实现与经济社会的变化是密切相连的,经济社会的变化允许个人在实现自我上获得自由。
个人创造性是经济制度及自由资本主义下个人发展的伟大动力之一。……只有在高度个人化和资本主义激烈竞争阶段,不计其数的独立经济单位有广泛的用武之地时,这条原则才能最大限度发挥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