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
晨起掀开竹帘,蒙蒙细雨却仍给雕花木窗挂着雨帘,莫说远处的景致,便是这院子里桃花也看不太真切,万物都朦朦胧胧的,也别有一番风情。
“我记得,他最爱这般天气。”
转身叹口气,不由轻笑出声,人都去了这么些年了,独我还念念不忘。
跪坐于蒲团上,将桌上茶具一一摆好,打开手边放茶叶的陶罐。半香半涩的新茶,是前两日兄长送来的西湖龙井,清明时节沏一杯雨前龙井,也算是风雅之事吧。
回忆着他教我的泡茶的法子,烫壶、置茶、温杯、高冲、低泡、分茶、敬茶、闻香、品茶。
看涓涓细流自壶嘴淌进茶盏,原本蜷缩的茶叶渐渐舒展开紧皱的眉头,在杯盏中深深浅浅浮浮沉沉,一颗心忽而就变得极度宁静。
轻呷一口茶,缓缓升腾的茶雾间,他的容颜明明暗暗,分明就在眼前,却怎么也瞧不真切,眸子中的雾气不由又多了些许。
“姑娘……姑娘……姑娘不过是喝个茶,怎的就哭了?”
婢子鸢儿略带关心的话语入耳,我使劲眨了眨眼,待眼神重又清明,才转头答她:“无碍,恍惚忆起往事,有些难过罢了。”
“外头下着雨呢,我去把帘子放下吧?姑娘莫要着了风寒。”
“嗯……鸢儿,他走了有三年了吧?”略微有些颤抖的双手紧握住杯壁,妄想从中汲取些热量。
鸢儿看了我一眼,轻摇了摇头,转身去放竹帘:“季公子已走了这么些年,姑娘你就莫要再伤怀了。昨日大公子又谴了人送来新的银丝手炉,姑娘你身子骨这般弱,偏还要住这偏僻的乡间小院,这边的气候也是,这雨呀一下起来就没完,好几次你都差点染了风寒,若你在这儿有个三长两短,老爷夫人还有大公子他们还不得心疼死?要我说呀,咱就搬回去多好,你这般折磨自己,季公子若泉下有知,也定是不会心安的。”鸢儿这丫头想是被我惯坏了,说起话来没遮没拦的。
抬手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我起身朝卧房走去,近来总是容易困乏,也越发怕冷,这身子骨是大不如从前了。
“咳咳……”感觉嗓子难受得紧,便咳了两声,不想竟咳出一丝血迹,瞧这情形,怕是要不了多久,我就要随季郎而去了。
自我五年前遇着季郎,一颗沉寂了近十五年的心便起了层层涟漪,再也压不住那份情意。我知他是兄长挚友,便日日央着兄长带我与他们同游共乐,终是教他对我生了情愫,也不枉我每日没脸没皮地缠着他。
之后一切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季郎向家父家母表了心迹,我们也定好待他与兄长游历回来便与我成亲,带我还乡。
只是世事从来不如意,我一日日地数,一个月,又一个月,想着一年多后他总该回来的吧?不想我朝思夜想,竟只盼回一坛骨灰。
我不信我的季郎就这么抛下我走了,便求了父母放我离府,住进了季郎昔日所居的小院,闲来无事便思忆着他的模样,沏茶品茶。世间相思千千万,睹物思人最伤情。
明知是深渊我偏还往下跳,苦痛有时,欢愉亦有时。
拿帕子擦净嘴角血迹,若教鸢儿知晓,只怕她又要啰嗦许久。
入得卧房后便抱了银丝手炉上了床,把自己卷进暖烘烘的被窝,不再似方才那般难受,躺了半晌,脑子便有些迷迷瞪瞪的,睡眼朦胧之际,我恍惚又看见了季郎。
“季郎?季郎……你那时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我季郎,你为什么要失约?为什么要抛下我?”我觉得自己有些激动,心脏剧烈跳动,下一刻又是泪流满面。
鸢儿大概是听见我的叫喊声跑进来的,我眼睛余光瞥见的是她捂嘴无声流泪的模样。
我想抬手去帮她擦眼泪,不想今日竟困乏得一丝气力也没有,连手都抬不起来,无奈只得笑笑安慰她:“鸢儿莫哭,我方才瞧见季郎了,只是他不愿睬我,你待我去梦里问问他当年的事,等我醒了,你我就回府去住。”
“姑娘,姑娘你别睡……我去给你请大夫……姑娘你等我……”我看见鸢儿跌跌撞撞地跑出卧房,顾不得想她去了哪儿,倦意再次袭来。
季郎,你等我,我即刻便去寻你,等我……
清明时节雨纷纷,我非路人亦断魂。
洗手沏新茶,聊以慰相思。
相思知何日,幽魂随君兮。
#人间六月红尘里,半为知交半为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