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6月一开始,天气就异常闷热,院子里阳光特别刺眼,好像所有东西都静止不动了,只有太阳不知疲倦的烤炙着暴露在它面前的一切事物,包括爷爷院子里那个长久不用的犁耙,仿佛一碰它就会碎成粉末。这月初八,我爷爷因病去世。
一辈子辛辛苦苦养育了七个儿女,不管是中间一度和大儿子闹的很僵,威胁说:就算老了我也不管你。但是最后却是尽心尽力的照顾生活不能自理的爷爷;还是那个最受宠爱嘴最甜的小儿子最后用真实行动表达了他不愿意照顾卧病在床的老人的意愿。我都不敢去表达自己的意见,毕竟我还太年轻,没有我说话的份。但是我猜也许抱怨最狠的,最不受爷爷奶奶待见的大伯伯,也只不过是在用冲突变相诉说父母的偏心使自己心寒吧。是啊,哪有孩子一开始就恨父母呢。
爷爷的去世对日后的我打击很大,因为在他离去的时候,那一瞬间我没有意识到阴阳从此相隔的意义,但是事后又愈发悲伤,头脑有些恍惚了。不过这些都不是今天的重点。因为想起我奶奶当时就那样一声不吭的坐在躺椅上,我看到有眼泪一直落下,她整个身子看上去那么小,整个塌在椅子里,为什么朝着她的方向望过去,颜色都是灰暗呢!她确实已经瘦了很多,任由孩子们讨论爷爷身后事,我知道,最难过的还是我奶奶。再也没有人可以吵架,没人等着吃她做好的饭,没有人不满她到处出去乱跑……
爷爷的年龄停在的八十八岁,奶奶当时八十四岁。他们结婚六十六年,但是以后奶奶要学着每顿只做一个人的饭。
让我们都很惊讶的是,爷爷去世后,奶奶破天荒的改掉了爱串门的“毛病”,毕竟因为这个“毛病”,她和我爷爷吵了一辈子架了。现在儿孙们都想让她多出去走走,她却说:不想出去逛,就想在屋子里待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再没人为这件事和她吵架了,所以她也没出去逛的动力了!
爷爷在世时,我好几次都满怀期待的询问我们祖上有没有出过什么有钱人,好当做以后和伙伴们聊天时的谈资,但是每次都是失望而归,后来索性就不再问,因为我终于意识到,我们一大家子就是那种祖坟上都是冒青烟的人家。就是因为普普通通,所以爷爷奶奶的婚姻模式,也可以说是他们那一辈大部分人的一个缩影。
如果非要让我说说对他们婚姻的看法,那就是一户穷苦人家的闺女被人介绍嫁给了一户穷苦人家的儿子,然后组成更贫苦的家庭还多了无休止的打骂,这种打骂要延续至第七个孩子结婚之后。
之所以说是更贫穷的家庭,是因为我爷爷兄弟三人,他是老二,却是他们兄弟三个中第一个结婚的人,这就注定了奶奶在婆家的生活不会舒坦。爷爷脾气暴躁,奶奶不服软,所以她经常挨打;爷爷孝顺父母,爱护兄弟,奶奶心疼孩子,所以她经常挨打;爷爷办事慢且细致,奶奶办事快且马大哈,所以她经常挨打;爷爷不喜奶奶经常出门,奶奶就爱走街串巷,所以她经常挨打……这些不是我观察到的,而是经常听奶奶提起的,所以印象特别深刻,每次奶奶吵架,总会提这些事,随着年事渐高,爷爷身体没奶奶好了,打也打不过了,我奶奶就再也不想忍让我爷爷了。每次生气,必定骂的爷爷不敢出声,任谁也想不出来这个可怜的小老头是以前那个一言不合就动手打媳妇的暴躁青年。在我看来,奶奶前半辈子太受罪了。奶奶年轻时,不想挨饿就得自己多劳动挣工分,干得多,挣得工分就多,分的粮食就多。如果说爷爷奶奶一起干活可能还能养活得了七个孩子,但是爷爷却在父母年龄渐老,孩子都还小的时候跑外边船厂上去了,并且从没给家里寄过钱。自己一个人好养活,家里的事全都压在了奶奶一个人肩上,奶奶一个人养活着七个孩子,白天上地锄地挣公分,晚上用石磨磨面。前边说过,奶奶干活不细致但是快,但就多亏了这个缺点,她比别人干的快,拿的工分多,用自己的蛮力养活了一大家人。没让一个孩子饿死,我爷爷说这就是很值得骄傲的事。
奶奶经常爱说以前的事,抱怨我爷爷,其他人都不喜欢听她说,可能就像众人看祥林嫂那种感觉,但是我就喜欢听她说以前的事,像听故事似的。其中有一件事印象最深,让我很心疼奶奶却听起来又有点好笑,并且终于相信了奶奶说的话:你爷对他弟弟亲了没法再狠了。这个事村里人都知道。
因为爷爷家里穷,所以他的弟弟,就是我的三爷爷很久都没娶到媳妇。那时候奶奶娘家人看到奶奶家里生活太苦,就给了她一只母羊让她喝羊奶养身体。那个时候哪舍得喝啊,一喝羊奶就没办法养活小羊仔了,奶奶激动的说着。因此奶奶就想把母羊养着等它产仔去卖个钱贴补家用。但是等奶奶把羊精心养大,盼望着可以卖了换掉粮食时,我爷爷二话不说把卖羊的钱给他弟弟娶了个媳妇。但是因为家里太穷,新媳妇没多久就和他离婚了,下一年又到卖羊的时候,我爷爷家里就又给他弟弟张罗了一个媳妇,但是这个媳妇也和他离婚了!最终,我三爷爷一共娶了四个媳妇,我想大概是至少卖了四年的羊吧!对于这个事情,我后来也一直在思考,家里到底有多穷,才会让三爷爷的三个媳妇都过不下去!那么那时候同样身份的奶奶又是怎样一种状态呢!不知道离婚的原因是不是真的,但是我唯一确定的是三爷爷确实一共娶过四个媳妇,而第四任妻子,也就是我的三奶奶如今身体依然硬朗。而我的大爷爷一辈子只娶了一个妻子,而且精神有点问题,也是我奶奶给他张罗的。现在,三爷爷去世快二十年了,大爷爷去世也有七八年了,上一年,他们兄弟三个终于可以在另一个世界和他们的父母重新相聚,再次重温儿时相互陪伴的日子并且保佑着他们的儿孙后代。
我爷爷走了,再也见不到了,不知道会不会有下辈子有缘再遇到他,毕竟听姑姑们说,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爷爷爱护女儿们胜过儿子们。对于爷爷的离世,我短时间也没办法去缓解悲伤的情绪,但是有时候会有这种一瞬间的想法,奶奶可以去过几十年自由无拘束的生活了。看奶奶现在的状况,习惯一个人生活很困难吧,在爷爷的管束下生活了一辈子,我挺希望奶奶去享受自由的,但是恐怕她更想要的是和爷爷一起吵架拌嘴的日子吧。爷爷年轻时候脾气不好,老了之后脾气变好了,唯独对奶奶还是整天吵架。他们俩真的是性格不合,但是婚姻那能算那么清呢,我们这一辈子,最幸运不过老来有个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