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伟大必遭凶险,突然爆开了安史之乱的时代大裂谷,于是颜真卿用自己的血泪之笔,对那个由李渊、李世民、李治一心想打造的“楷书时代”做了必要补充。有了这个补充,唐代更真实、更深刻、更厚重了。
这样唐代是不是完整了呢?还不是。
001 草书时代
对唐代还须认真留意的是草书。没有草书,会是唐代的重大缺漏。
把方正、悲壮加在一起,还不是人们认知的大唐。至少,缺了奔放,缺了酣畅,缺了飞动,缺了癫狂,缺了醉步如舞,缺了云烟迷茫。这一些,在大唐精神里不仅存在,而且地位重要。于是,也就产生了审美对应体,那就是草书。
因此,唐代也是一个“草书时代”。
唐代的草书大家,按年次,先是孙过庭,再是张旭,最后是怀素,但若按作者品评,等级排列应是张旭、怀素、孙过庭。
002 孙过庭
孙过庭出生时,欧阳询刚去世五年,虞世南刚去世八年,因此是一个书法时代的交接。
孙过庭的主要成就,是那篇三千多字的《书谱》。《书谱》的书法,是恭敬地承袭了王羲之、王献之的草书规范。但是一眼看去,没有拼凑痕迹,而是化作了自己的笔墨。
003 张旭
张旭好像是苏州人,也有一说是湖州人。
比孙过庭小三十多岁的张旭,则开始逼近李白的时代了。当然,他比李白大了十六岁。
张旭曾经自述,他的书法根底也出自王羲之、王献之,通过六度传递,到了他手上。
秘传之途,也是振新之途。到张旭,他毕生最耀眼的业绩是狂草。
狂草与今草的外在区别之一,是看字与字连不连。与孙过庭的今草相比,张旭把满篇文字联动起来了。这不难做到,难的是必须为这种满篇联动找到充分的内在理由。
这一点,也是狂草成败的最终关键。从明、清乃至当今,都能看到有些草书频繁相连,却找不到相连的内在理由,变成了为连而连。张旭为字与字之间的联动创造了最佳理由,那就是发掘内在的生命力量,并释放出来。
这种释放出来的力量,孤独而强大,循范又破范,醉意加诗意,近似尼采描写的酒神精神。凭着这种酒神精神,张旭把毛笔当作了踉跄醉步,摇摇晃晃,手舞足蹈,体态潇洒,精力充沛地让所有动作一气呵成,然后掷杯而笑,酣然入梦。
张旭的这种醉步,也正是大唐的美学脚步。他把那个时代的酒神精神,用笔墨画了出来,于是立即引起共鸣。
尤其是很多唐代诗人从张旭的笔墨中找到了自己,因此心旌摇曳,纷纷亲近。
在唐代,如果说楷书更近朝廷,那么狂草更近诗人。
李白、杜甫都曾为张旭写诗,而张旭的那笔狂草,也真把唐诗的天地搅动了。
004 怀素
唐代草书,当然还要说说怀素。
这位出生于长沙的僧人,是玄奘大师的门生,他学书法非常勤奋。
他比张旭晚了半个世纪。在他与张旭之间,伟大的颜真卿起到了递接作用:张旭教过颜真卿,而颜真卿又教过怀素。
李白写诗赞颂张旭时,那是在赞颂一位长者;但他看到的怀素,却是一位比自己小了三十几岁的少年僧人。因此他又写诗了:
少年上人号怀素,草书天下称独步。墨池飞出北溟鱼,笔锋杀尽中山兔。······起来向壁不停手,一行数字大如斗。怳怳如闻神鬼惊,时时只见龙蛇走。
有了李白这首诗,就不必再对怀素的笔墨另做描述了。
就像中国文化的很多领域一样,唐代一过,气象大减。这在书法领域表现得尤其明显。
中国文化最具美学概括力的是文脉、笔势、时气、诗魂,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国书法的灵魂史,在唐代已经终结。
以后当然还会有漫长的延续,不少人物和笔墨也可能风行一时,但在整体气象上,与魏晋至唐代的辉煌岁月已不可同日而语。
读余秋雨036草书精神《中国文化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