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母親還在廚房,她已經忙一個下午了,而其他家庭成員,盥洗的盥洗、收拾屋子的收拾屋子,螢幕上照慣例是鬧鬧吵吵的應景節目,有孩子拿遙控器轉到卡通頻道,片刻後又被轉了回來,好像這些千篇一律為生肖找諧音講吉祥話的綜藝節目,也是過節一部分。
看著電視,我思忖,該不該鎖定公共電視?事先得知,公視一個以我為主題人物的單元,安排在除夕播出。我想,這是因為我在節目裡朗讀的一段文字,就選摘自一篇圍繞著母親置辦年夜飯的散文。父母看到兒子出現在螢幕裡,會感到驕傲吧?姪子姪女們發現叔叔上電視了,也許也會冒出崇拜的眼神?虛榮心也是有的,然而,自我聽過自己上廣播節目的採訪,耳根子燒成一片後,我是再也不願看自己上電視、聽自己上廣播了。
更何況,父親也在場,父親在文章裡,可不是什麼正面人物。
在我的那篇散文裡寫著,父親、母親都煮粥,父親煮的是鹹粥,食材豐盛宛如嘉年華,母親端出的,則永遠是白粥。這正反應兩人個性上的不同,父親出手大方,愛面子、重排場,母親卻必須考量家庭用度,儉省著過日子。長大了才明白,綜觀母親一生,母親是用她的人生在烘托丈夫、烘托兒子,成就丈夫、成就兒子,就像桌上那碗白粥,以它的平淡,凸顯菜餚的美味。
這篇〈清麋〉,以及許多我以母親為主題的文章,都有個素樸的創作動機──為了榮耀母親而寫。
母親在我心中,形象是很一致的:一個好人,比起我曾將父親比擬為「壞人壞事代表」,母親堪稱「好人好事代表」。文學、戲劇裡,像母親這樣面貌單一的好人,可能比不上個性鮮明的壞人來得「有戲」,但我不斷書寫母親,來自於我的一個念頭。我希望一向自居/屈居配角的母親,能在自己的兒子的文字裡當一回主角。
另還有一個出發點:母親一輩子勤奮、善良,我希望勤奮的人、善良的人,他們的美德都能夠得到回報。近年來,社會上價值多元,不管如何離經叛道的主張或行徑都有擁護者,有時甚至讓人無法判斷對錯;寫作者掌握的,只有力量微薄的文字,我藉著書寫一個好人,表達對某些價值的肯定。
年菜陸續上桌,家人也都到齊,母親勸菜勸飯,夾一塊雞肉到父親的飯碗,「食雞起家」,吃魚則說「年年有餘」,小孩子被吩咐把電視關小聲一點,全家舉杯互說恭喜恭喜,一會兒後,已經沒人注意到螢幕上,演的是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