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红给跪在祖师爷画像的供桌前的小豆子，披上了一件大衣，随后走到供桌右侧的关老板，关老板正在昏暗的烛光下，看着契约上摁有小豆子手掌的血手印，艳红走到他面前，两只手放在腹前，双膝略微弯曲，朝关老板行了个礼，以示拜托，悄然离去。
关老板目送了艳红远去的背影，跪在地上，面朝祖师爷画像的小豆子，忽然感觉艳红似乎不在这个屋子里的，他猛的一回头“娘！”但只看见屋子外面飘落的如碎纸片一样的雪，下个不停……
幼年时期的程蝶衣的印象，他的娘亲艳红似乎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成年之后（16岁），成了名角的程蝶衣四处托人打探娘亲艳红的消息，在报纸上登寻人启事，但是依然杳无音讯，一点消息都没有。他没有想到的是，这次和艳红的分别是一次没有母子再相聚的诀别，为此他常常在睡梦中，呼唤他的娘亲，泪水不自觉地流淌到枕头枕巾上……
戏班的教习（教师）见小豆子已拜过师傅，就带着他到旁边的屋子里。教他背诵，戏班的学规，也叫训词，其中有这么几条：自古人生在世，须有一技之能，以后名扬四海，根据即在年轻，此时若不务正业，老了一事无成，交友稍不慎重，狐群狗党相迎，渐渐吃喝嫖赌，以至无恶不生，文的嗓音一坏，武的功夫一扔，若呼彼时朋友，一个也不应声。
这段学规，直到现在都有实际的意义。父母都要求自己的孩子努力读书，能考上重点大学，将来找到工资收入高、福利好、体面的工作（如进入机关、事业单位、国企），找一个地位家境相当或者优于自己的男人或者女人，谁不想找“高富帅”，谁不想找“白富美”呢？谁愿意娶或者嫁给“丑矮穷”呢？可是如果你读书不行，将来参加工作，走向社会，行走江湖，必须要有一技之长。年轻时不努力学习知识，不掌握技能，将来老了，真的你会感叹岁月蹉跎，光阴白白消耗流逝过去，沦为社会底层贱民。
戏班学戏的大多数都是穷苦贫寒人家的孩子，要么就是梨园世家（世代唱戏为职业的家族）子弟，富人家子弟即便喜欢戏曲，但真的吃不了那个苦，偶尔当当票友是可以，但是真正以唱戏为生，为职业，很稀少很稀有。
教习见小豆子（年幼的程蝶衣）背诵的差不多了，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就带他去饭堂吃饭。饭堂里已经聚集了五六十个与他年龄相仿，或者稍微比他大几岁的男孩子在等待开饭，饭堂50来个平方米，有六个圆桌子，每个圆桌座10个小孩，他们一看小豆子是新来的，谁也不理他，不和他说话，甚至几个小孩凑在一起，小声的说些什么，看他们表情。好像不欢迎小豆子的到来。
饭菜是由厨师端上来的，一个托盘里面装5份饭菜，一人一份，有荤菜也有素菜。那些小孩子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小豆子在这样陌生的环境，有点怯生生的（不大方、不自然），他右手拿起筷子，左手托起碗，慢慢的吃了起来。别的小孩子吃起饭来很快，一下子就吃完了，然后把碗和筷子送进厨房，直接去寝室睡觉。小豆子最后一个把碗和筷子送进厨房。
说是寝室，就是小孩子睡觉的地方，20多个人一间大通铺（连在一起的铺位）。小豆子一拉开门，走进了寝室，通铺上许多小孩用一种奇怪、异样的眼神目光看着他。其中一个小孩叫小赖子，戴着京剧脸谱的面具，看见小豆子走到他的床铺前，将面具往头顶一掀，大声说“哪儿来的窑子里的，一边去！”，刚刚说完，其他的小孩起哄的大笑了起来。小豆子感到在这里备受众人的歧视，瞧不起，想赶他走，他真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了，可是他又能到哪里去呢？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小赖子看见小豆子还不走，他跳过几个铺位走到小豆子的面前，用右脚轻轻挑起小豆子右手挽着的大衣（娘亲艳红给的），越挑越高，直至脱离小豆子的右手臂，然后小赖子右脚背一侧翻，大衣滑落在地上。“窑子里的东西，掉地上啦！”有人大叫一声，众人又是一阵大笑，接着众人异口同声大叫“窑子里的东西，掉地上啦！”。
小豆子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大衣，走到寝室的火盆旁边，将大衣的下边放在火盆上烤，不一会儿大衣的下边蹿升的火苗，一直往上冲，不一会儿将大衣烧为灰烬。众人的眼睛有些发直发愣发呆，小豆子这个举动是他们意想不到的。
小豆子望着火盆里被烧为灰烬的大衣，他霎时明白了，他现在是一位戏班的学员，和他们一样，就要把自己的过去，自己的身世埋藏，一起埋葬，烧尽在这火盆里，才能被众人接受。
“哎哟，冷死我啦！”忽然从寝室的另外一个门，闯进了一个人，他迅速跳上了铺位，众人看见他一进来，都马上躺在自己的铺位上。他就是“喜福成”戏班的大师兄，大师哥小石头，年幼的段小楼，他看见小豆子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窗户边的墙角。
“你们是不是欺负他来着？”小石头严后呵斥众人，众人没有一个人敢接上嘴，要知道在戏班，大师兄就是他们的头，什么都得听大师兄大师哥的，谁也不敢得罪，也得罪不起大师兄。“过来，跟我睡吧。”石头用右手招呼小豆子。小豆子内心充满了委屈伤心，他的眼泪就差点从眼眶里流了下来，他转过身，直接就要往门外走，小石头忙跳下铺位，追上小豆子，他用左手搭住小豆子的左肩膀，小豆子两只手猛力推开了小石头，小石头被推出了几米远，小豆子的的眼睛里充满了怨气和怒气。
小豆子和小石头，这对梨园行的师兄弟，从那时起，开始了他们长达几十年的深厚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