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阿紫
阿紫是我的姐姐。十岁之前,我们是生活在一起的。
她可真是有很多讨人厌的地方。
晚上睡觉,她不是把被子抖到地上,就是偷偷挠我的脚心。我踹她,却总是够不着,她会猴子一样的左躲右闪。那次,我们又闹成一团,被母亲撞见,把她上上下下骂了个遍,可让我解气了一回。
她唱歌,调跑得离谱。可她还是喜欢旁若无人地自我陶醉。连腼腆的大姐都忍无可忍,直接过来给了她几脚。但她就是死活不改。
那年特大暴雨,上游水库决堤,死了不少人。大人一再告诫:老实在家待着,哪儿也不许去。她还是带着我和弟弟,偷偷溜到了河边。往日的河床一下子拓宽了十几倍,河水咆哮,携卷着泥沙杂草、树木巨石,还有动物的死尸,翻滚而下。弟弟尚小,不知怎么就跌到乱石堆里,头部血流如注,她抱起弟弟,就往家跑,慌乱中我也跌破了胳膊和膝盖,可我不敢哭。
回到家,她挨了父亲的打,胳膊粗的棍子折为两截。父亲的脸铁青得吓人,咆哮声能把房顶掀了,她一下子安生了好多天。
后来,她就上中学了,住校。她的朋友很多,每个周末都带回来一群。有的见过,但多数都是新面孔。再后来,她成绩下滑厉害,开始逃学,开始被叫家长,然后就辍学了。
十四岁,她外出打工!我第一次穿上了她寄来的新鞋子,在同学面前炫耀。后来,她也有了自己心仪的人,是个当兵的,外地人。可最终她还是屈从了命运,听了家长的安排,和大多数人一样开始了平平淡淡的人生。我不知道她究竟经历了什么,只是疑惑,曾经那么离经叛道的她哪去了?
做了母亲的阿紫,好像突然之间长大了。做什么都格外认真起来,不但针织女工做得有模有样,还会驾驶各种车辆。在城乡往返的公路上,总有她驾驶的英姿。家里缺乏男劳力,亲戚朋友遇事也都习惯去找她,拉个货了,接个人了,她也乐此不疲,这俨然成了她自己分内的事。她的口碑自然是好的!因为她总是为别人跑前跑后的,自己的事她可没想那么多。
那个夏天,忙完自己的活,她还替亲戚朋友家拉了麦子,给我们送过几次新鲜果蔬。后来,她就出现了脸部浮肿和种种不适。
自此,她就开始了住院。她惦记刚付款的房子,惦记上小学的儿子,嘱我常去看看。
几个月后,她的状态开始不好,不是病情,是心态。她的病,是慢性的,并不碍及生命。我有点担心,送了一些杂志过来,要她安心养病。她口里答应着,心里已经在抗拒了!她开始烦周围的人,说一些过激的话。她一向独立,风风火火,从不求人。而现在一下子成了别人看护的对象,她怎么接受得了。
我一周只能去看她一次,她记挂她的儿子,可孩子害怕看见她,不愿去见她。也许是太过于想念孩子了,她开始神神叨叨起来。她说,孩子都不愿见我,我这样就是个累赘,不想拖累人了。
我害怕她做傻事,想找个咨询师给她开导开导。可一忙起来,就把这事给忘了!后来,联系上了一个,还没来得及过来。她就趁人不注意,挂在一条被单上,一声不吭地就走了。
接到消息,我正在去外地的路上。中途换车,赶到医院,她的手已经凉了,眼睛还张着,我把她的眼睛合上,盖上被单!你这个傻瓜!你这样不能瞑目,干嘛还要说走就走!周围很多人。我除了眼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家在一旁商量你的后事,很快就各自散去,连夜就买好了寿衣和棺木,灵棚里我和母亲在守着,我给你擦洗身子,给你一层一层穿衣,你已经不是我熟悉的你了,你蜷缩着,那么瘦,那么小,仿佛一个孤独的孩子。办事的人讲,你太年轻人,煞气重。一切要从速从简,第二天上午你就匆匆入土了。哭你的人,很少。你的孩子握着柳条,在人群里跑来跑去,他还不明白,你这是要去哪里。春天的南坡多了一座新坟,是你的,让人很恍惚。很快,天就隐晦起来,接着就是风雨大作。回头再看你,已是一片雨雾,你的花圈已经看不到了。人说,“雨打棺,出状元”,“雨淋坑,三代兴”。阿紫啊,是你在显灵吗?已经好久没有落雨了!
昨夜你又入梦来,依然是少年模样。你还是放不下吗?孩子长大了,已经细条条好高了。你买的房子没有装修,他们另择新地,有了自己的新家。
你归去,我看见了月光撒在你身上。躺在床上,窗外有星月,路边有花草,各自都有了新生活,你莫再牵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