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庄庄
初春,暖阳从高耸的鸣凤山顶一直铺泻而下,几声清丽的鸟鸣声显得四周更为清幽。
鸣凤山始建于南北朝,距今有1500年的历史。80年代初,正月里常常上演十万香客朝鸣凤的盛大场面。
1981年,鸣凤山朝西的山脚下,伴随着一声啼哭,一个女孩儿诞生,如凤之将啸,是袁中道对鸣凤山的形容,所以父亲看是个丫头,虽有些不悦,还是取名凤来。凤是百鸟之王,雄的称为凤,雌的称为凰,凤来寓意带来一个男孩。
凤来六岁那年,母亲果真又添一个男婴,父母稀罕的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父亲是下乡插队时留在这里,与凤来母亲自由恋爱,是个识文断字的人,平日里对凤来也算温和,不曾苛责过。可看着父亲抱着弟弟举高高时,眼眸里荡漾的笑意,竟是自己从没有见过的。她躲在一边艳羡地看着,不明白父亲为何那般吝啬,都不肯把那笑容匀给自己一半,她悄悄藏起自己的落寞,在屋旁边槐树下望着高高的鸣凤山发呆。
随着年纪增长,凤来渐渐明白了,父母对自己与弟弟的不同,不在于年龄,在于他们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思想。女孩子总是要嫁出来的,未来是别人家的人。
从小懂事的凤来从不与弟弟争什么,只是父母的每一次分别心对待,让她觉得感受到的爱像冬天的日头,颜色很淡,温度很低,晃晃的,一眨眼就落下去了。她想以后要靠自己努力,去争取自己的幸福,而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祈求从别人那里分得一份平等温暖如沐春风的关爱。所以她没日没夜地学习,想考进镇重点高中,以后再考一所好的大学。
中考前提前填分流卡,她没有问询父母的意见,非常坚定地填了高中,剩下的时间就是做最后的冲刺了。可是摊在桌上的分流卡被母亲看见了,母亲私自将她高中后面的勾勾擦掉,改在中专一栏后面。
凤来收拾书包时,看到涂改,异常愤怒,气冲冲地去质问母亲。母亲一脸平静地说:“家里的条件供不起两个孩子上大学。你填中专,毕业后可以早点出来工作,弟弟还小,他将来肯定是要上大学的。”
“弟弟是你们的孩子,我难道是你们捡来的吗?为什么我就不能上大学?”向来温顺的凤来第一次对母亲咄咄逼人,平时的食物、衣裳、学习用具、零花钱不同,她不计较。弟弟不用做家务,她要分担家务,她也不计较。可是这场分流关系着她的前程啊,连这个也要剥夺吗?……我做错了什么,我是女孩子,但这是我的错吗?她泪如雨下,有些泣不成声。
“你以后总是要嫁人的,读那么书有什么用。”母亲说这话的时候心头有一些颤动,话语却是毋庸置疑,凤来知道再多的话语也无力回天。
“你总一天会后悔的!”凤来的话掷地有声。如果说以前都是悄没声息地抹眼泪,而这次任凭眼泪在她脸上汩汩而流,泪腺坏掉了。她泪水涟涟心有不甘地望向父亲,父亲头别过去,长叹一声。如果条件允许,他也许就不会沉默了。凤来那天没有吃晚饭,沿着最陡峭的山壁爬到了鸣凤山的最高处。清冷的月光下,泉水清凉见底,叮叮咚咚从石阶边跑过,还不忘调皮地轻撞一下小草孱弱的身躯。任凭山脚下传来父母焦灼的呼唤声,她不想做出任何回应。
到离家一百多公里外的一所中专上学,父亲送她。
一路无言。
父亲帮凤来买来生活用品,留下生活费,就搭当天的车返回县城。凤来没有初来乍到的不安,从寝室后窗可以看到公路。她注视着那个愈来愈远的身影,不悲不喜。
财会专业,凤来谈不上热爱,也谈不上讨厌,只是按部就班默默无闻地度过了人生中本该最灿烂的时期。在寝室里也和室友疯闹,一番疯闹之后又会陷入一个人的遐想。
四年中专读下来,培养费、报名费、生活费、住宿费等杂七杂八加起来,最少也是两万多。大手大脚或者谈恋爱,这个支出远远不够。在九十年代末期,下岗潮来临,如果家里不是做生意的营生,靠种田或者上班,供一个中专生也是有难度的。
班上从第一年到第四年,有六七位同学因为家境原因缀学,凤来至少能顺利读完,并且未拖欠过学费,对母亲的积怨多少消散了一些。回家脸色不像当初横眉冷对,宛若冰霜。
在阴盛阳衰的财会班上,凤来算是女生里长得出挑的。一米六五的个头,腿极长,像鲁迅笔下的豆腐西施。面容常被误以为是新疆姑娘,双眼皮,大眼睛,挺拔的鼻梁,薄薄的嘴唇是能说会道的标志,但她惜字如金。
那一次国庆节,祖国50华诞,班上团支部书记写了一个小品《招聘》,邀请她出演里面不学无术拉关系走后门的“表妹”,她没有拒绝,反而将这个角色诠释得淋漓尽致,在全校师生面前的出色表演,让外班的同学也知道了凤来这个人的存在,开始小有名气。
没隔多久,凤来就收到了其它班男生传来的情书,她阅读后,只是笑笑,然后没有了下文。爱情,靠得住吗?有着血缘的亲情尚且打折,何况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她对校园里卿卿我我的爱情是持怀疑态度的。与其一毕业劳燕纷飞,又何必投入,伤神伤钱伤精力。
毕业后,凤来没想过回小县城,留在上学的城市。她没有做对口的财务工作,而是在一家有名的鞋业销售公司,做营业员。因为她形象姣好,口才也不赖,业绩领先于其它店员,工资收入在当时的同学里是相对可观的。
(二)
阳光明媚的春日,凤来和好友约了在“儿童公园”的草坪上晒太阳、聊天。春意正浓的树木深处走出来两位男人,正是那闪耀在阳光里的绿军装让凤来的眼睛停留了几秒钟。她突然脸微微红了一下,收回目光,继续和好友聊着,明显的心不在焉,有些走神。
两个绿军装在公园里逗留了一会儿,像两个重磅炸弹从天而降在凤来她们面前,两位正值妙龄的姑娘惊愕得大眼瞪小眼,不知什么情况。
“两位美女,看你们在这儿坐了半天,好像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能否带领我们熟悉一下这个城市吗?我们刚从武汉调过来,是葛洲坝二中队的。”绿军装一脸诚恳地说。
见兵哥哥有“难”,岂有袖手旁观之理?凤来脸上泛起了羞涩的笑,但还是答应了。她们领着两位兵哥哥从云集路、解放路到滨江公园,沿江浏览一番到胜利三路的长江大桥处再从胜利四路返回到儿童公园。
凤来做销售工作,不怯生,脸红只是觉得有一见钟情电光火石的感觉。二十一年来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交谈中得知仪表堂堂的绿军装叫向海,也是本省人,武警二中队排长,按军衔来说是少尉。对于二十三岁的他来说可谓是年少有为。向海幽默风趣,伟岸结实,特别是那英姿飒爽的军装深深吸引住了凤来。道别之后,凤来有些魂不守舍。原来一见钟情的感情是完全有可能的,她望着路上的人,路边的树,莫名地就轻笑起来。
分别前,她把上班地方的电话号码留给了向海,从此下班时间,爱情热线就没有终止过。好不容易安排出来的休息,都被向海约出去玩,有时在“流金岁月”,有时在“花样年华”,市区内大大小小的景观均留下了他们游览的身影。她们漫步在滨江公园的林荫小道,看着江面上来往的游轮,夕阳笼罩,凤来望一眼身旁的向海,满眼都是甜蜜。也许今生花光了她所有的运气,只为遇到这个男人。
爱情的导火索一旦点燃,就蔓延成了如火如荼的局面。凤来有时也跟着向海去部队上玩,久而久之,队友堂而皇之称呼凤来为嫂子。军嫂啊,这个称呼多少荣耀。尤其支队长对凤来也好,特别支持她和向海在一起,毫不吝啬对向海的溢美之词,从战士的口中同样得到了高度评价,也从侧面证明了支队长对向海并不是刻意的拔高和无底线的吹嘘。
看着向海床上、桌上一摞摞的书,还有钻研电脑的用心劲儿,好男人的形象在她心里更上一层楼。
凤来的工作忙碌,有时还要加班,怕黑的凤来只能和男同事搭伴回家。向海知道后没说什么,但憋着股劲儿。向海只有双休时才能接送凤来,他每月有2000多的工资,吃穿住都是部队的,还有额外的奖金津贴,在这个四线城市堪称小康。但他没有要求凤来做笼中鸟,甚至在凤来决定换一份工作时,陪着她穿大街走小巷,找工作,找房子。在凤来颓废和失望的关头是向海的鼓励和关怀让她勇敢的去迎接新的拒绝和挑战。爱情的力量让瘦弱的凤来变得刀枪不入,无坚不摧。
向海的家世在他们当地显赫,长虹商场和长虹大酒店都是他们家的产业,父亲常年在上海和北京忙碌。母亲是家里的权威,如同红楼中的凤辣子,做事果断干净利落。在得知父亲金屋藏娇的消息后,他母亲恍惚中从楼梯上跌下来,摔断了腿。她打电话催向海回家,向海也想找个机会跟母亲说他和凤来的事情,等母亲这关过了,再把家里的情况如实跟凤来说清楚,因为他始终怕吓着凤来。
对于男人在外沾花惹草,向海母亲司空见惯,她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只是这么多年白手起家同甘共苦最后却貌合神离的夫妻之情战友之情,让她一时悲从中来,分了神。商场上见得多了,有几个有钱的男人能做到洁身自好,始终如一。
当听到向海说起凤来时,母亲表现得很过激,
“我不同意,那个什么凤来,什么来头,她跟你在一起,不过是贪图我们的家产,我们的钱而已。”虽然腿上打着厚厚的石膏,丝毫不影响她的伶牙俐齿。
“妈,凤来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压根就不知道我们家什么背景。”
“不管她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这事我不同意!不可能!”
“同不同意是您的事,我已经决定了,我要跟她结婚!”向海从小到大尊重母亲,只是这件事他想自己作主。“你们让我读高中就读高中,让我当兵,我就去当兵,让我往东,我不往西,你们可曾关心过我的想法?我又不是你们的傀儡,一生都要给你们装门面!”向海说完这番话,收拾了背包回部队了。家里有保姆,自然有人照顾母亲。
他想通过叔叔调到市政府工作,结果被当师长的叔叔痛骂一顿,骂他一心只想着谈恋爱,工作调动只是方便和女朋友泡在一起,连自己的大好前程都不要了,最后甩下一句话,如果要调,只能越调越远。
在向海回老家之时,凤来也被父亲电话催回了老家。他们给她物色了一个006基地的男孩,工资高福利待遇好,只要凤来一点头,她马上就能成为006基地的正式员工,以后就可以衣食无忧,安安稳稳过自己的小日子。
凤来当然不同意,她心里装着向海,没有其他人的位置。她没有办法为了安稳去跟一个不爱的男人共筑家园。
她心里没来由的揪了撕了割了掐了样的痛。手腕上一直戴着一串粉色水晶手链,这是向海送的生日礼物。她跟向海打电话,没有忍住哭出了声,向海也是心乱如麻。在得知向海回到小城时,她也匆匆收拾,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家。几日不见,两人都憔悴了许多,扑进他温暖如昔的怀抱,竟无语凝噎。
就这样过了两年,凤来的父母知道了向海的存在,默许了这个准女婿的存在,但向海的母亲迟迟不松口。尽管这样,凤来和向海还是选了日子领了结婚证,并在市区内贷款买了一套二手房。如期照了婚纱照,订了酒席,喜帖散发出去,2007年5月28日举办婚礼。
就在凤来欢天喜地筹备婚礼的前一个月,向海的母亲带着一个十八岁的姑娘住进了他们的新房。姑娘叫向慧,是向海母亲的养女,也是向海的妹妹。母女俩每天无所事事,等吃等喝等着伺候。凤来不敢造次,小心翼翼,生怕触犯了婆婆的权威。每天下班后,不仅要操心婚礼的各种事宜,还要全力为家里的一大一小服务,婆婆和妹妹来的这事,她也没告诉向海,想着这段时间尽心尽力,兴许能改善一下彼此间的关系。
周五晚上,向海从部队上回家,凤来因为加班不能准时走。
等她一身疲惫回到家时,餐桌上一片狼藉,客厅里弥漫着浓烈的酒味。她叫了一声“向海”,没有人应声。次卧里传来电视的播放声,向海母亲每次都将电视音量调到很大,是听不到还是故意为之,凤来不想去揣摩。
推开主卧室的门,凤来愣在门口,呆若木鸡,随即全身发冷。向海和向慧衣衫不整地睡在他们的婚床上,向慧雪白的胳膊搭在向海呼吸均匀的胸脯上。凤来心口一阵绞痛,眼神荒凉,差点一团泥状瘫软在地上。次卧的门开了一丝缝,露出一个胜利者的微笑。
凤来如婆婆所愿,离开了这个家,离开了向海,换了工作,删除所有的联系方式。她不想听解释,也不想再有任何关联。不被祝福的婚姻是没有幸福可言的。
等她平复一年后,通过支队长联系到向海,将一纸结婚证换成了离婚证,都是红色,意义完全不同。
向海百口莫辩,那天被母亲和妹妹以各种理由灌了很多酒,接下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觉醒来听见妹妹在哭,自己受到母亲的严厉斥责,他按照母亲的意愿要对这个领养来的妹妹负责。
(三)
凤来在这个城市又待了三年,绝口不再提婚姻。一天有客户邀请她去上海发展,她心动了一下。去年她闲来无事,找了大家交口称赞的算命先生算了一下,算命先生掐指,说你的真命天子在东方!她并不以为然,本是消遣,打算独身的她哪里还有什么真命天子。胡诌罢了!她突然联想到上海,上海可不是在东方吗?如果去那里发展,可能人生会有新的转机。而这个城市本无什么可留恋。弟弟也已大学毕业,参加工作,父母身体尚还硬朗。
她真的去了上海,这一年她三十而立。轻车熟路,她很快就熟悉了新的业务,新环境让她焕发了沉寂几年的热情,工作堪称如鱼得水。第二年,她遇到了真命天子,三十六岁的方中沐。方中沐待她,细心周到,让她感受到父辈一般的宽容和安心。从小她是渴望父亲全心全意的爱的,可是她得到的是从弟弟那里分来的一小杯羹,太少了,太稀薄了,根本灌溉不了她极度缺爱的心田。而向海,她渐渐地忘记了,想起他,就想起了那么不堪的一幕。所以她放过自己,不让自己沉湎在痛苦回忆里。
生日那天,她收到方中沐的鲜花——一束开得正艳的香水百合,花里夹着一张纸。凤来打开看,是一首藏头诗:
香气袭人暗浮动,
水天一色两相和。
百炼钢成绕指柔,
合欢树下共攀折。
更惊喜的是还有他的求婚戒指。凤来感到意外,鲜花里她最爱的就是香水百合,因为它象往着伟大而纯洁的爱。可是她没有向他透露过半分,难道是冥冥之中心有灵犀吗?
她接受了那枚求婚戒指。不论多晚,她总算是等到了。
算命先生算的可真准啊!她的心无时不在感慨,还好,她来到了东方!
在上海奋斗多年的方中沐有了一定的积蓄,加上凤来这几年的积攒,他们在上海2号地铁线附近买了一套两居室。两个人上班方便,而且学校、医院、商区也便利。他们回两边老家办了婚礼,凤来还专门回到学校所在的城市,请几个同学吃了一顿饭,算是宣告自己终于在32岁这年完成了终生大事。
那一晚,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寒意从雨丝里渗出来,而酒店包房里凤来一脸温柔的笑,她终于可以笑着面对这个让她千疮百孔的城市了。
很快,凤来怀孕了。宝宝来的太突然,她似乎有点意外。前段时间感冒咳嗽,为了不耽误工作,自己去药店买了左氧氟沙星吃。她心里七上八下,去附近的医院检查,告知了这个吃药的情况。医生严肃地说,左氧氟沙星有致畸的可能性,安全起见,这个孩子最好不要!
不要了!她抚摸着小腹,喃喃而语,心里好一阵难受,第一次做母亲啊,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吃药,如果不吃药,这个孩子就相安无事了。而现在这个风险实在太大了,如果孩子不健全,怎么办?她和方中沐商量后,强忍着心里的痛,做了人流。
如果再想要孩子,需要等到半年以后,要给子宫修复的时间。这半年时间,凤来很用心地调理身体,方中沐快四十岁了,她想早一点给他生个孩子,就早一点享受做父亲母亲的感觉。方中沐也极度配合,戒了烟,半年时间一过,他们就如期怀上了新的宝宝。
对于这个孩子,凤来太期待了。她合理搭配自己的饮食,锻炼身体,提前买了好多孕育婴幼儿的书、碟,还有宝宝的衣服,玩具。她在笔记本上取了一连串的名字,有男宝宝的,有女宝宝的。每隔半个月去做一次产检,耐心做胎教,听音乐,讲故事。
看着肚子一日日隆起,母性的柔情更加似水。特别是胎动频繁的时候,她就叫“方中沐,你快看,咱们的宝宝在里面翻跟头呢。太调皮了!”
方中沐也是一脸温柔,快到人生不惑之年,终得一心人,自首不相离。
凤来说的最多的话是“宝宝,不管你是男孩还是女孩,我们都爱你!始终都爱你!”
预产期的日子倒计时,凤来给母亲打电话,帮着来伺候月子。方中沐的母亲在他十岁那年就因病去世了,凤来没有婆婆。
母亲大包小包,舟车劳顿来到上海。经过这么多年,凤来也早已与母亲和解,那些年的不快因为自己即将成为母亲,都烟消云散。凤来体会到十月怀胎的辛苦,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哪个母亲不疼?恨不能对孩子倾其所有的爱啊。
母亲是过来人,她轻轻地说:“凤来,咱们还是剖腹产吧,你今年34岁了,属于高龄产妇,我待产包都收好了,咱们提前住到医院去。”
“妈,没事的!没那么娇气,我身体状况一直很好,每次检查各项指标都是正常。再说了这边医院床位紧张,不让提前住。而且我也想顺产,第一,费用要省一些,我们才买了房子,现在我又上不了班,压力都在方中沐身上。第二呢,顺产对宝宝和我都好一些,顺产的这个过程,宝宝在产道经过挤压,肺里的羊水什么的都会吐出来,这也是我们母子的第一次合作。”凤来安慰母亲。
母亲见凤来固执,又是个特别有主意的孩子,就不再劝了。
预产期前一天,凤来在母亲的陪同下又去了一趟医院,明天就是预产期了,不知道是先见红呢还是羊水先破呢,凤来对生育知识已经耳熟能详,只差倒背如流,阵痛来临时,要记得深呼吸浅呼吸交替进行,保持足够的体力来分娩。她摸着像山丘一样的肚子,柔声说:小宝贝,终于等到咱们见面的日子了喔!是不是很期待?我已经等你等了好久了!
方中沐加班到晚上十点钟才回来。明天预产期,他提前赶出了工作进度,准备陪产,共同迎接小生命的到来!睡前,他照旧摸摸凤来的肚子,摸摸那个快要瓜熟蒂落的小结晶,进入期待的梦乡。
11月6日晚上十一点多,凤来突然凄厉地叫一声“方中沐,方——”
母亲惊醒,开灯进来,看见凤来直挺挺地躺着,嘴里不停有白沫流淌下来,耳朵枕头上都是,眼珠子瞪得如铜铃一般。
“凤来,凤来——”母亲疯了似地扑将过来,揽过凤来的头在怀里,一手用大拇指死劲掐人中,另一只手掐着虎口,方中沐太疲倦了,在梦境里游荡着,他在呼叫中醒来看到凤来瞪着眼睛的样子,吓得惊慌失措,语无伦次地打120。
白沫后面是鲜红的血,不祥的预感让母亲泪水珠子呈线一样往下掉,滴在凤来脸上,混在凤来不停冒出的血水里。
十分钟内,120赶来了。
医务人员检查后,说羊水栓塞!不用送医院了,人已经没有了呼吸和心跳。羊水栓塞,发生在高龄产妇且第一次生育中,死亡率80%以上。
母亲把凤来的头紧紧搂在怀里,放声大哭。
“凤来啊,凤来,我的凤来,你快醒醒啊——”任凭怎么呼喊,凤来都没有回应。
嘶心裂肺的哭声让方中沐肝肠寸断,母亲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而对方中沐来说,天亮以后的三口之家,眨眼之间变成了一尸两命。那个可怜的已经完全足月的孩子还没来得及来到世上,看一眼爸爸妈妈,看一看太阳,呼吸一下子宫外面的空气,还没来得及吮吸一口妈妈甘甜的乳汁,就和凤来一起离开了这个世界。
方中沐的眼睛,潮红胀痛,他把脸埋在手掌里,呜咽地抽泣。
孩子一定是太爱妈妈,才决定一直陪着妈妈,她知道妈妈这一生孤独的时光太多。
第二天,凤来父亲赶到了上海。弟弟的孩子也要出生,不能前来。方中沐的姐姐、姐夫也赶到了,另外凤来的两个同学曲攀媛和高雨静也连夜坐火车来见了最后一面。看着昔日的同窗好友安静地躺在床上,肚子高高隆起。一进卧室门她们的眼泪就掉下来了,高雨静用手背蹭凤来的脸,冰凉,她睡着了一样。床边还有摊开的《零岁方案》,昨夜,前夜,前面的每个夜晚,她的目光可能都在上面停留过。
傍晚,殡仪馆的车准时来,凤来父亲散了两支烟,母亲泪水涟涟,声音沙哑,凤来临终那一声喊终究不是妈妈。
父母亲和方中沐带着凤来和孩子回到家乡,一个小小的盒子埋在鸣凤山脚上。凤来生前最喜欢香水百合,是方中沐无意中从另一个双方都认识的女客户那里得知的,便记在了心上。
一个星期后,凤来弟弟的女儿出生,眼睛像极了姑姑凤来,又大又圆,会说话一般。
次年清明节,方中沐在凤来的墓周围种满了香水百合,山脚下微凉,又是日照时间最长的一面,适合百合花生长。
一年又一年,百合花盛开的季节,就是方中沐从上海来看望凤来的时候。
凤来的生命永远定格在2015年,还有一个多月满34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