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意外姻缘

陈建波从村北的田里往回走，见村边好多村人已经端着碗，在门前坐着矮凳吃中饭。隔壁对门的几个人围一圈，边吃边扯。这是沣江沿岸草村一带农家的习惯，家里有饭桌也不坐。

关晓莉中午做的米饭，炒了一盘鸡蛋，还有一大盘青辣椒土豆丝；又用鸡汤和豆腐、青菜、粉条烩了一盆儿汤菜，另外，还调了一碗扯面当菜就。这样的吃法，在农家还算比较体面。饭快要做好的时候，听见门外有摩托车的声音，一答腔，才知是在镇信用社当信贷员的娘家叔伯兄弟关永辉到了。

关永辉二十六七岁的样子，身材精瘦，只是略略有了些肚子。他一边进门一边说话：“晓莉姐，饭做好了？我刚路过，看见车在门外停着，是我姐夫回来了吧。”

关晓莉说：“噢，是永辉来了。来了你坐，刚跟上一起吃饭；你姐夫出去不知窜到哪儿了，我已经给他打过电话，也快回来了。”她一边说着解下围裙，洗了手把关永辉让进屋里，继续说到：“最近忙吧？”

关永辉说：“最近还是企业收贷，发放小额农贷呢。晓莉姐，听说我姐夫在城里那个工程最近也快结束了。”

关晓莉说：“嗯，基本结束了。等收完了账，把去年夹你手的那五万块钱借款也该还了。”关永辉说：“不急，万一折住了，先清了息再续个借期也行。”姐弟俩屋里正说着，那边陈建波就进了门，依旧寒喧了一阵，饭桌边坐了，关晓莉端上饭菜。

陈建波说：“永辉，我叫你姐开两瓶啤酒，咱俩喝吧，时间长没在一块喝了。”他们三个人一边吃饭一边聊些往事。

关永辉说：“这几天，你们的村长麻老五，到信用社里找我说，村里马上有工程，想给他私人名下贷五万元钱，买个二手挖掘机包活；这倒是个好事情。我叫他去找支票做抵押；他说，有支票就取出钱还不用背利息。呵呵，麻村长这个人倒也直爽。”

关晓莉闻言说：“噢？麻老五找你贷款了？”关永辉说：“嗯，看来他是找不来作抵押的支票。你们村上欠贷太多；老的没还，去年修路、装闭路又是两笔新的；若不是王镇长替你们村给邓主任做工作，就不给你们村上放。”

陈建波说：“不是说，扶农贷款政策放松了吗？”关永辉说：“那是指小额扶农贷款。麻老五这回要五万，这么大一笔，又不是企业贷款，没抵押谁敢给他放？社里的新政策，现在是谁放谁负责收，都担责任。咦？姐夫，既然你们村上有新项目，你在城里的工程快结束了，下一步是不是考虑杀回来呢？”

陈建波说：“也是才听说，正在落实。等收完工程尾款，先把夹你手的那笔借款还了。”关永辉说：“不急不急。你用吧。刚才给我姐也说，万一不行就续个借据。”

吃罢中午饭，关晓莉又泡上茶，问她弟说：“永辉，你也不小了，对象的事有没有着落？老叫你爸你妈操心，二十六七也该办了。你就是看上谁家姑娘，说出来，咱们也好给你说去。”

关永辉说：“姐、姐夫，我正要问你们个事。你们村子在草营信用分社有个女娃管农贷的，叫刘巧云，二十四岁。今儿上午她去总社办事，我刚从社里把她送回草村家里。听说她家的谁，原是咱县上的土地局局长。”

陈建波一听这话，猛地想起了什么，说：“土地局？不对吧，刘巧云是不是刘金民的女子，他大伯是刘金兆，是县原组织部副部长。”

关晓莉也睁大了眼睛，一边答复着男人，一边对她弟关永辉说：“刘巧云，对对对！就是刘金民的女子；这女子长得还蛮漂亮，我也见过，言简利洒。她大伯刘金兆，就是咱县上的原组织部副部长；刘金兆的亲家，就是县土地局孙局长。怎么！你和刘巧云谈恋爱了？是吧？”

关永辉说：“嗯。我们都谈了两年。当初她只向我提了一个要求，叫我不到时候，暂时不要告诉家里的人。我也是前一阵子，才对我妈说了个大概情况，我妈当时就要来向你打听呢。我妈也真是老脑筋，还打听什么！我今天来，也是想对你说说，万一我妈来了，你只说啥都好着呢！好叫我妈放心吧。”

陈建波闻言若有所思，应了一声也不说话。关晓莉问：“你们是不是说好了，就要结婚？”关永辉说：“嗯。社里邓主任早就看出来了；邓主任和镇政府咱东文叔是战友，他们好象和县土地局孙局长也是战友；邓主任都向镇上咱东文叔叫明要做这媒人；只是我爸我妈才知道的。姐、姐夫，有个事我也不瞒你们，巧云已经怀孕有了两个多月，我们想国庆节就结婚。只求你们在我妈来你这儿时，说刘巧云家啥都好就行。”

陈建波和关晓莉都答应着，说道：“只要你们看着好就行。”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关永辉起身要走了，临走时对他们说：“你们村长麻老五这两天可能还要找我办贷款。姐夫，你若动心要回来做工程，我顺便给他说说。”

送走关永辉，陈建波问妻子说：“晓莉，你对刘金民家在县上的关系，怎么那么清楚呢？”

关晓莉说：“唉，你真健忘。土地局孙局长，就是咱们开扯面馆的头一年，在镇上当镇长，东文叔老是领他们去吃面；过了一年就调到县里；后来到镇上来，还老是在咱们面馆里吃面，别的地方也不去。他儿子结婚，东文叔去行礼；回来第二天去咱们面馆里吃面，顺便说起老孙的儿媳妇娘家是咱们草村的老家，姓刘；我就记下这事。只是你这书呆子平时不操心。”关晓莉说完，轻轻地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怎么转来转去，还是转回来，转到一块儿了。”

晓莉心想：娘家兄弟关永辉与刘巧云的婚事一旦确定，镇边她的娘家和草村刘家，又是一门割不断的姻亲。这起意外的姻缘，对建波本届竞选有利还是不利，一时无法明确。

历来我的村，就是这样：姻亲关系，利用的合适就是亲戚，还都显得仁义。如若利用不适，将又变成仇家冤家甚至老死不相往来。

陈建波自幼离爹妈早。天赐的美妻晓莉，婚姻并无多大周折，只是一心一意和她过日子，哪里有过多的心思用在这上面。连陈安义也常常抱怨他的侄子，于人情世故不够通达。

陈建波显然一时还没转过弯，见妻子自言自语的叹息，他疑惑的问道：“你说的转什么，转来转去？啥又转回来了？” 

关晓莉见男人这样，也在意料之中。她又苦笑着叹息一声道：“唉，没什么。我给你说，你还是回工地去吧。——不不，咱们一搭走！今儿上午我去了二叔家，折回来时走到商店门口，刘民利说了句‘村长老婆来了，打牌开始’。恰好又有谁应着他的声说一一‘就在村长老婆门前呢，人够了就开始’。谁想刘民利又来一句‘你知道谁是村长老婆？’——这不明摆着说来叫我听。”

晓莉继续说：“在二叔家，二叔对我说，刘家也已开始行动；想叫刘金民一个兄弟的儿子，就是刘金水一一他那个在镇上开地砖厂的儿子刘朝云回来，也和麻老五竞选。这回我看，老五的村长难保。麻烦大了。”

陈建波越听越糊涂，说：“我看咱还是算了；我不想当这恶水官，紧他谁当去，咱不惹这是非。今天上午我去地里转，碰见寿娃叔，他说了村上好多事情，都不敢想。村子成这样子！咱别没吃上狗肉还染一身骚。”

不想关晓莉听了男人说的这一番话，心里忽然来了气。她杏眼一睁，骂男人道：“真真羞了你陈家的先人！亏你还是陈旅长的后人。听个疯子放几句瞎屁，就吓的软成这样！村上的事，永远都是这样。事在人为！活人能叫尿憋死。当了还看怎么当！我若是个男的，我早去当了。还能轮到他们，轮到你！”

陈建波再不敢说话，他知道，妻子关晓莉要是发火，心想的事情就要下决心办。关晓莉口气稍稍缓和了一些，说道：“也不怪你，你车的滚儿就这天性。现在要当村长，不花钱也是不行，都成了这风气。上届一张票大约一百元，这届我看一张票得要二百也不止。听说东朵村中间一张票都出到五百一千。那些中间看热闹的，你看看，这回不逗惹都偷着笑呢，都等着涨价。

略停了停，晓莉继续道：“草村，总共不到一千张选票，要过半数，没有五万块钱谁敢去想？能拿出五万的倒是不少，只是舍不得拿出来；麻老五倒能舍得，却拿不出来。他当了几年，也没能为他们家族的人办上事情，这回想借也没人给！不过，你刚才也听见永辉说，麻老五想在信用社贷五万块线。看来，老五还就不死心。二叔并不知道这些事。”

陈建波听罢妻子一番话，才略略转过弯。他对晓莉说：“说的也是。这等于是咱和刘家竞选，想来二叔早已看到这步棋。如果麻老五能弄到这笔贷款，就是三家争。”

关晓莉看了看她的男人，没说话。她的心里还想着什么。忽然又对建波：“你给俩娃的学校打电话，叫他们这几个礼拜天，回关咱妈那儿。走，避一阵子去！咱们都进城去工地吧。你发车，先去二叔家说一声，再到商店门前绕一圈。专叫他们看看，咱们走了。”

建波按妻子说的如一照办，晓莉借空儿把屋里的物件和门户收拾停当。车刚一出村口，远远就听见村北田地里，寿娃叔又在大声唱戏，还是《辕门斩子》里的一段戏词：

听说山上来了一一穆桂英，倒是叫本帅吃一惊。噔噔啷咯噔噔噔。虎帐里，坐不住我杨总兵。小姐你不在山寨里，跑下山来又为何情？我这里急忙虎位进，孟良焦赞哪，不敢起高声……

陈建波和关晓莉去城里工地以后，草村就陈建波要和麻老五竞选村长的新闻，几天内就像摇了响铃一般，成为人人皆知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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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且，草村大多数人在心中盘算：陈建波有草村两个老靠山一一即他二叔陈安义和老支书张济贤的扶持；而麻老五却最多只有并不是“一家子亲戚”的刘家老三刘金民一一这个还不一定能靠得住的后台。因此，草村人都认为，一个多月后草村未来的村长，就是陈建波无疑。

但是，消息灵通人士，和特别有眼力的人也不难听得见并看得出：刘金民忽然又放出话来，叫他的一个侄子一一即那个在镇上开地砖厂的小老板刘朝云回来参加竞选，也并不是空穴来风。刘金民的这个意图，就草村绝大多数人来说，又是无法猜测得到。

草村党支部的换届选举结果，在国庆节之前，就已经出来。五个支委委员中，得票最多的，是陈安义；第二名是刘金民；第三名是张友良；第四名是李淑苹；第五名是张济贤。

开完会即将表决时，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陈安义对镇党委监选干部说：“党委提倡班子年轻化，老党员先带头吧。我向党委建议，提请由原支书张友良同志继续担任本届草村党支部书记；其他支委委员，协助张友良同志工作。请支委会讨论并批准我的建议。”

陈安议话语一出，会场霎时一片寂静。

过了片刻，刘金民站起来发言：“陈安义同志的高风亮节，值得老党员和所有同志学习！我全力支持他的提议。”说完他带头鼓掌。

接着，全会场五十八名党员都鼓掌。最后，镇党委监选干部宣布草村支委会决议：张友良继续担任草村支部书记，其他委员协助工作。

本届支委会的选举结果，在草村人看来，陈安义的做法和意图，就是为侄子当村长铺路。几乎所有人认为：不久之后，秋忙罢将要举行的村委会换届选举，也已有了结果。那就是：草村的新村长，必定是陈建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