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茶心
1.半夜哭声
正是秋天的时候，秦阿婆的眼睛几乎瞎了，眼前一片模糊。根据中医的理论，肝脏主目，肝脏与肺脏是相乘相侮，肺乘肝，肝侮肺。而肝脏与春天是对应的，肺脏与秋天是对应的，所以春秋两季眼睛都是特别容易比平常更模糊的，更看不起清东西。
果仁姑妈前几天刚来看过她，把中医那套理论跟她解释了一下，细心安慰她，叫她不要担心。秦阿婆有青光眼，加上年纪大了，眼睛越来越差，一直担心自己会瞎了。
所以果仁姑妈知道可能没有什么用，但每次回来都一直交代包括几个哥哥弟弟和一大家子，都要特别注意她的情绪，不让她伤心哭泣。
谁知隔了几天，祝子叔叔给果仁姑妈打电话，说老太太哭了一晚上，现在还在哭呢。果仁姑妈吓得赶紧又搭了一个小时的车回来看望她。
果仁姑妈回来后，看了一眼老太太，便抓住祝子叔叔一直问，到底老太太哭什么，谁让她生气了伤心了。祝子叔叔说问她她什么也没有说。果仁姑妈便细细问了老太太前一天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
祝子叔叔说老太太前一天头痛，便叫他用摩托车载了她去村子上的那个医疗所打针。说是医疗所，其实就是一个赤脚医生办理的一个只有一间房子的卫生所。医疗条件差的乡下，有个头疼脑热的，乡亲们都喜欢到这里来拿药。
祝子叔叔说老太太打针的时候，因要几十分钟，他便去抽了一会烟。后来也没有什么，然后就带着老太太回来了。一路上也没有碰见谁。
这两天也没旁人来家里，况且老太太一天到晚因为看不见，总是待在自己的房间里，轻易不出门。昨天下午打针回来后，老太太说不想吃晚饭，便给了老太太热了一碗粥和一杯热牛奶，让她吃一点。
后来半夜祝子婶婶便说似乎听见有人哭。祝子叔叔翻了个身，打着呼噜睡着了。早上的时候，叫老太太吃饭。才发现老太太的眼睛都肿了，枕头都被泪水打湿了。这才知道原来昨晚的哭声是老太太的。她这是哭了一宿了。
“她这是要气死我。天天叫她爱惜身体，爱惜眼睛，怎么就这么不爱惜呢。今天看着脸色也是差得要命。真是不省心。”说完，姑妈跑去房间安慰老太太。
“妈，你这是怎么了？是祝子媳妇欺负你啦？你告诉我，我去骂她。”老太太只是呆呆地看着虚空，透过蚊帐看着未知的地方，一边不断地掉泪。
“你倒是说话呀，看把我急的。”果仁姑妈心里焦虑地慌。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安慰老太太的话。
2.一家子骗子
最后老太太终于说话了，老太太手指着她：“你们几个兄弟姊妹干的好事，一家子这么骗我，骗我这个老太婆！”
果仁姑妈忙看着祝子叔叔，祝子叔叔忙摆手，“哎呀，我们哪里敢骗你啊。天地良心，我没有骗你。”
“你们……你们骗我骗得好苦哇。咳咳咳……”老太太又哭又咳嗽，脸顿时通红，快要断气似的。吓得果仁姑妈忙帮她抚着后背，又叫祝子叔叔端水过来。
老太太哭了半天，好容易说话了:“你们三哥，已经去了，已经半年了，我到现在才知道！你们骗我骗得好苦哇。”
果仁姑妈和祝子叔叔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三哥今年1月份过世，到现在已经10个月了。一直瞒着老太太，谁多嘴多舌告诉她的？
“我这白发人后走，他倒是先走了，我老太婆的命贱。老天，你怎么不让我替了我儿子去，要我在这里受苦哇……”老太太捶腿顿胸，几次伤心得险些晕了过去。果仁姑妈默默不语，掉下泪来，祝子叔叔的眼圈也红了。
祝子叔叔和果仁姑妈安慰了老太太许久，又给她吃了一颗安神的药，她才慢慢睡着了，睁了一天一夜的眼睛，又哭了很久，她也累了，毕竟已经是80多岁的老人了。
等老太太平静下来，果仁姑妈马上心急火燎地冲去医疗所，她抓着赤脚医生大仁的衣服，气急败坏地骂他，说他为什么多嘴多舌，让老太太伤心。
大仁搞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原来是昨天老太太打针的时候，隔壁的孤老头子葛大爷来拿点药。然后随口关心老太太，说：“你有福气哇，一年12个月，在每个儿子家轮着住两个月。现在三儿去了，是怎么轮了呢？”
老太太一听，顿时脸色灰白，震惊得不能相信，便麻木地打完针，又麻木地跟着祝子叔叔回去了。只是到了晚上，想起三儿的脸，不相信他已经去了。
果仁姑妈去葛大爷家骂了一通才走。她想，之前一直交代村子里的人，要向老太太保密，葛大爷平常看不见，谁要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下午老太太醒来，拉着果仁姑妈的手，问她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她一点都不知道，以前每次问起三儿都说去看病了，在住院或在家里休息。
果仁姑妈说是一月份的时候。那时候三哥一直生病，不多久就要去县城住一阵子院，后来再去就没有抢救过来。再后来运回来，在一个下着小雨的天，埋葬了。
“是不是那天你们两姐妹都回来了的那天，你姐从广东回来，那么远。我以为你们是回来看我的。谁知……”老太太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那天你们说在大哥家帮忙，很忙。我那时候住你二哥家后面的老房子里。我听见很多人的声音，我还问怎么那么多人。你二哥说金子家做红好事，请客人吃酒，人多，就借用我们家的大厅。那天冷，我又心口疼，没有出房间去看。”老太太抹着眼泪。
“是，那时候办三哥的事，三哥家里摆不下那么多桌子，就借用二哥家的大厅来摆了4桌招待客人。”果仁姑妈一边抹泪一边说。
“我还想着那天怎么那么好。中午和晚上，你二哥给我端饭菜，我吃了好丰盛的两餐饭，好菜好肉，还有热腾腾的汤，还有饮料。我以为是好事。我还高兴地想，金子家大方，记着我这个老太婆，给我送好吃的呢。谁知，我吃的是我儿子的送丧饭，呜呜……”母女俩抱头痛哭，哭声延续了很久很久。
等老太太平静下来，又问三儿去得怎么样。果仁姑妈告诉她，三哥住院后，引起了心梗并发症，然后送到急救室，抢救了20分钟，没有抢救过来。她看了他去后的面容，面容是平静的。也好，少了病魔的折磨，他的病，很磨人。
“以前问你们，你们总说他住院去了。我想，他一直住医院也是苦哇，我担心他住院，又不敢说。谁知这么大的事情，你们竟然瞒着我。”
“这也是三哥的意思，他也不希望你伤心。”果仁姑妈叹了一口气。
“我想，好像就是那几天，我总是心神不宁的，又心口疼，总觉得好像缺少了什么似的。我也做梦梦见你太婆太公他们。我以为只是一时不舒服，谁知竟是我三儿去了……”
“妈，你好好地，就是我们的福气了。”果仁姑妈握着她枯瘦的手，心中一阵惘然。她握得很紧，很怕一松手，就再也握不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