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宝是个丑孩子,所以她经常被一起玩的小孩欺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朝她扔石子,吐口水成了幼儿园里老师不在时的时尚风潮。然后随着她升入小学,这项游戏也升级了,大家偷她的东西然后藏起来,或在她椅子上粘口香糖,铅笔盒里放虫子。
她起初会擦着眼泪去告老师,老师管了几次,然后和颜悦色地告诉她,要靠自己去做改变,才是真正有用的。她暗骂着老师虚伪跑回家,留不住丈夫的母亲却把气撒在小宝身上,将她打了一顿,然后恨恨指着骂她晦气。
小宝需要一个能尽情大哭而不受责骂的地方。于是她找了一个偏僻的巷子。
哭完以后小宝发现面前有个老婆婆,面貌丑陋,眼里却很慈祥。老婆婆弯着腰看着她,问她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在知道了事情的缘由后,老婆婆递给她一个面具。
“这是什么?”小宝问。
“一个能改变你现状的魔物。”老婆婆慈祥怜爱地笑着。
“能让我变漂亮吗?”
“你戴了就知道啦,但……每天别带着超过十小时。”
“会怎么样呢?”
老婆婆伸手摸摸小宝的头,慈祥地笑着,离去。小宝才发现老婆婆刚刚并不是弯下腰来看她,而是婆婆的腰只能这么偻着。她突然觉得婆婆一定很寂寞,也很可怜。但怎么可能呢,那么慈眉善目的老婆婆,一定有很多人喜欢的。
小宝郑重地带上了面具,在街上服装店的橱窗外看着玻璃反射出的自己,可那面具仿佛消失了,玻璃里的自己还是那样平凡。
这时,有一个同班的男孩子走过来,虽然他比较不经常欺负她,但她还是慌张地想跑开。然而小宝转过身的时候,男孩已经走到眼前了,他似乎愣了一下,比小宝还慌张,然后结结巴巴地,极为不确定地说了声嗨。不等小宝回过神来就跑开了。
小宝一头雾水,直到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嘴角挂着和善又开朗的笑。
后来欺负小宝的人越来越少,因为她脸上不再惊恐懦弱,而会勇敢地怒视;她的朋友也渐渐多起来,因为她不再耷拉着嘴角阴沉着脸,换上了开朗的笑容和温柔的眼睛;老师也开始夸奖小宝,说她的眼睛炯炯有神,上课总是求知若渴的样子。
不知道是长大了还是面具的作用,她觉得镜子里的自己越来越顺眼了。小宝爱死了这个面具,她觉得自己正在变得越来越好。
但就算再喜欢,小宝也记得每天只戴十小时,直到上了大学,开始住宿。她怕别人发现,就只在晚上睡觉的时候才摘下来,试了几次后,她发现面具开始控制除了表情以外其他的东西了。比如,声音。
一次她在外面逛街,路过一个学校门口,看到一堆小孩子逗着一个年龄相仿的跛子跑,抢他的书包,这个从后面推一下,那个从侧面戳一下,小跛子又急又气,泪和汗伴着鼻涕往下流。小宝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攥紧包袋,低了头想快步走过。
可事实是她抬起头,冷笑着,大声地斥责,赶跑了那些坏孩子。
她双脚发软,蹲下来,抱住了小跛子,像是抱住了从前的自己。
勇敢,开朗,热情,温柔,知性,上进。大家现在都这么夸她,小宝也觉得自己晶光闪闪的,走到哪儿都光辉万丈。于是她就这么昂首阔步地走过青春,走进婚姻,走进人人羡慕的幸福生活,再没有把面具拿下来过。
母亲走的时候,拉着小宝的手说对不起,说现在看你幸福我就放心了,我爱你。小宝摸着母亲手上疙疙瘩瘩的皱纹,笑着说,好。
儿子结婚时抱着她,说谢谢妈妈,你的笑给我了很大的力量,让我可以去遥远的地方追求自己的幸福,我爱你。小宝摸摸已经比她高很多的孩子的头,笑着说,好。
丈夫在病榻上看着她,说很庆幸能遇见你,只有你才能把婚姻经营得如此美满,我爱你。小宝俯下身颤颤巍巍地给了丈夫一个吻,笑着说,好。
小宝一点都不好,她想大哭一场,像小时候那样。那些说爱她的人,怎么就这么走了呢,那些没见过她哭的人,怎么能确定自己真的爱她呢。
她想不明白,也不想再笑了,她一点都不坚强勇敢和善,她只想尖叫,大哭,躲到墙角里去。
她小宝决定要把面具拿掉,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令她以外的是,虽然疼了点,但并没有很难拿下来。
于是她带着面具,回到老家,找到小时候常常躲藏的偏僻巷子里,打算大哭一场后把面具扔掉。
然而显然已经有人在里面了,抽抽噎噎,哭花了脸,小宝就站着看着,心里泛着酸。直到哭泣的小女孩抬起头,怯怯地看向她。
小宝摸摸她的头,把面具送给了那个哭泣的女孩。
“我会变漂亮吗?”小女孩问。
太像了,太像了,太像了。
小宝想跪下来抱着小女孩大哭一场,但她只是笑着摇摇头,告诉她每天千万别戴太久就好。
也许面具已经长在了自己心里,又或者自己已经被面具吞噬了,但那个面具又的确将她从那段黑暗无光的世界里拯救出来,然后越变越好。
小宝回到冷清的家里,坐在阳台晒太阳,阳光绚烂而刺目,闪得眼睛生疼生疼的,小宝闭上眼睛,感觉到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