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爸妈

原生家庭这个话题炒得很热的时候,我也曾思考过我的家庭带给了我那些影响,在从哪些方面潜移默化塑造着我。我有一对很不完美的父母,但无论如何我都爱他们。

爸爸从小被自己的爸爸和兄弟从家赶了出来,白手起家,用泥糊起三间石板房,就这样娶了我妈回来,可算有了个家。我妈是一个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农村妇女,大概是图我爸长得好看,义无反顾就住进了石板房,又过几年育得四个女儿,以至于到现在跟别人说我有三个姐姐,大家都会问你家一定很想要个男孩吧。是这样的,也许是为了赌一口气,弟兄几个都有男娃,就我们家没有。大姐来到这个世上带来满屋子的喜悦,二姐被送到舅舅家寄养,三姐送给远方亲戚,至于我,就在给他人抱养的途中被大姐强留了下来,理由天真又朴素,因为别人家都有弟弟妹妹帮忙抬水,她要留我在家跟她一起抬水,所以我算是被还了回来,因此取名谐音“环”。

那些年就家里这般境况,爸爸挣钱还是很卖力的,很能吃苦,但是脾气很暴躁,劳动回来回家听到我的哭声便会大发脾气,那个时候的我睡觉一醒来必哭一场,大姐一看到我睁开眼睛便立即捂住我的嘴巴,费劲地抱着比她矮不了多少的我跑到奶奶那里,怕吵到爸,爸又发脾气。爸爸挣来的钱总管不住自己,想拿去打牌,越输越想捞,妈妈卡着最后一点钱锁在柜子里,柜子锁上菱形的塑料扳手被爸爸砸得七零八落,我亲眼看见过他气急败坏的样子,红着眼睛,满眼的杀气,那个时候我觉得我都不认识眼前这个人,我抱住他的腿不要跟妈妈打起来,被一脚踹开,中间有无数次冷战热战我都不记得,唯独这一次,爸那双眼,我记了一辈子,这是这辈子我们距离最遥远的一刻,仿佛我们不是父女,我们不是家人。以至于至今为止,我们都从来没有四目相对去交谈过,甚至共同待在同一间屋子气氛都尴尬。

我和爸之间的嫌隙恐怕这辈子也没办法弥补,我曾经因为他和妈妈的之间的吵架打架而恨他,曾经因为他给不了我更好的物质条件而埋怨,我一直认为他不像养儿子的父亲那样有干劲,我曾经抱怨他无能,我曾经憎恨过他曾对妈不忠,我曾经嫌弃他胸无大志,我曾经瞧不起他爱贪小便宜,势利小人,我曾经同情他把兄弟亲情看得那么重却反而被亲戚瞧不起。这么这么多的缺点,我庆幸我没有变成他那样的人,我总是默不作声地反抗,直到有能力去自己做决定时才会正面跟他摊牌,表达我的不满。但是种种这些,我都能原谅他,从我经济独立以来,我满足了他一切的虚荣心,找了份体面且收入较好的工作好让他拿来去跟别人炫耀,拿来让那些瞧不起他的亲戚去羡慕,我很慷慨地不顾自己的生活压力,给他们转钱让他们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因为我知道他爱钱胜过爱很多东西,虽然他也不咋花,但是我还是要转过去,我想给他这样的安全感。这就是我的爸,虽然我并不认可他,我没有成为他,但是我仍然会毫无保留地去爱他,他已然是一个不太称职的父亲了,我不能再做一个不称职的孩子,我愿意更多地去看他好的一面,宁愿相信他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早些年,大家都说我们这个家要是没有我妈日子早都过不下去了,的确。我妈不识字,思想迂腐又落后,头脑笨拙,行为笨拙,性格懦弱,忍气吞声,目光短浅,没有一点值得我欣赏值得我为之骄傲,慢慢长大,我才知道,这个可怜的农村女人有一身最坚硬的铠甲,就是对子女的爱,她没有能力给自己孩子更好的条件和生活,但是凡是孩子需要的,她愿倾其所有甚至用命去换,她总是愧疚于自己的无能比不上别的父母,给孩子的不够多,又总是在孩子面前,强壮得像一个男人,去撑起一片天。

上一次回家提着一袋子菜,路上她非要从我手里夺过去,说我手没劲儿提不动,我说自己住的时候比这重得多的都能提,她说那是你没有指望,回家了你就有指望了,有她呢。正月间,给发小当伴娘,回来的时候穿着高跟鞋因为离得不远,准备走回去,远远的看见她提着一双棉拖转过弯来接我,就在路边给我换了鞋,又提着我的高跟鞋回家了,至今想起来鼻子都酸酸的。她因为生大姐的时候落下病根,一直有哮喘,小时候每每晚上听着她一口一口喘气的声音,含着泪睡着,那时候悲伤又无力,现在我尽着一切努力给她治疗,给她供上最好的药,她喘得没有那么频繁了,每次我们回家都是她最忙的时候,变着花样做饭,把要给我们带走的东西反反复复检查装好。这时候我也能听到她累得喘了,但是她乐此不疲,谁劝也不听。

大姐遗传了爸所有的倔脾气,所以傲娇的自尊心,她是最懂爸的,爸也最喜欢她,那种对第一个孩子的到来的喜欢将持续这一生,而我作为最后一个的不期望的到来实属不受他的欢迎,直到大姐出嫁,他才把那份爱转嫁给我了一些。我也遗传了他的一点倔脾气,但是更多的是遗传了妈的韧劲儿,与其说遗传,不如说是潜移默化的影响,当然只有自己内心认可某种特性,这种特性才会在不知不觉中从自己身上反映出来,不得不说,我身上折射着我妈的影子,坚韧,对于痛苦的耐受力,这是她给我的最大的财富。

我们家里有一道永远的伤痛便是关于我二姐。三姐给别人家领养给得彻底,且她过得很幸福,虽然意料之中地疏离,但并无太多抱怨。二姐寄养在舅舅家,受尽了欺凌,因为自己的孩子寄人篱下,爸因此受到过舅舅的羞辱,记仇记到骨子里了,两家失和,妈夹在中间很为难。二姐的埋怨这辈子也不会消解,她恨为什么是她被送走,为什么她要承担这些,直到二姐自己生儿育女她也仍旧不能原谅父母。至于爸妈,刚开始他们对于二姐的抱怨全盘接受,因为他们内心满是愧疚,后来爸从愧疚中走出来,他说他问心无愧,认与不认,他都不去计较了,只有做妈的割舍不下,总觉得自己亏欠二姐太多,二姐便愈发如此觉得。这中间没有对错,各有各的苦衷,只是这件事情横在我们之间,这个家庭永远都不完满。

我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庆幸我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我从这个家庭汲取了我需要的正能量,把自己从这个家庭中剥离出来,站在局外的角度重新理性地去审视这个家庭里的一切琐事,尽我所能去客观地做出评价,以确保我还能够以一颗热情的心再去拥抱这个家庭,去融入它。虽然它不完美,但是我依然充满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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