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新传(五)来日再无人间路

人都是在逆境中成长的。

踌躇满志离开卫国,却在游历途中屡屡受挫,以致蹉跎岁月而一事无成。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让荆轲无比煎熬,深感前路无望。

燕国都城蓟。经历了一段借酒消愁的日子后,荆轲并没有沉沦下去。不愿终日无所事事,荆轲开始在狗肉店为朋友做帮工。油腻肮脏的案几,寒光凛冽的屠刀,喷香的狗肉和寡淡的劣酒,让荆轲在忙碌中平静了下来。平淡的生活有着简单的快乐,尽管它很短暂。

闲暇之时,荆轲游走于市井之间,入眼之处,尽是劳苦奔波之芸芸众生。夜阑寂静之时,他辗转反侧,彻夜长思。终于,他有了一丝感悟。天下之大,英杰雄才辈出。反观自己,文韬武略均属中人之姿,仅凭匹夫之勇,难当大事。认清了自己,荆轲决定告别从前,做出改变。

当然,他不知道,这种改变会给他带来什么。

有时候,命运总是喜欢开一些天大的玩笑。尽管一直在奋力前行,脚下的路与心之所向却永远背道而驰。

当他出现在田光面前的时候,已经是一个脱胎换骨的荆轲。他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向这个名满天下的老前辈行礼。历经沧桑地老人总是喜欢提携知礼而虔诚的后辈,田光接纳了荆轲。在田光眼中,这个年轻人有强壮的身体,清醒的头脑,谦逊的眼神,更有暗藏的锋芒。荆轲不满足于仅得到田光的欣赏,他更希望得到田光的助力。田光心里如明镜一般,可他总是笑而不语。荆轲明白,他还需要等待。

很快,田光带来了消息:太子丹召见!当狂喜的荆轲决定应召前往的时候,田光却在他面前拔剑自刎!如坠深渊,荆轲痛彻心髓。

太子府邸。荆轲冷冷地看着太子丹,后者趴在地上,正在为田光的死去而痛哭。清醒的荆轲知道,这是在哭给自己看,所以他愈发变得冷静。因为他想知道,用田光的生命换来的,究竟是什么?

太子丹跪在荆轲面前叩头,荆轲不为所动。他在等待,等待谜底揭开。

太子丹终于开口,知道曹沫的故事吗?荆轲当然知道。昔日鲁国大将曹沫率军与齐国交战,三战三败。鲁庄公懦弱怯战,愿割地求和,于是齐鲁两国会盟于柯地(今山东阳谷县阿城镇)。会盟坛上,曹沫用匕首挟持了齐桓公,以命相胁,迫使其归还齐国侵占鲁国的所有土地,最终全身而退,名垂千古。荆轲似有所悟,仍不动声色。

 

太子丹继续说道:“强秦夺城灭国,欲壑难填,诸侯皆栗栗危惧而不敢言。燕国羸弱不堪,已至危急存亡之秋。为今之计,唯有诛其首恶,方能建不世之功,拯救燕国乃至天下之危局。我希望有勇士出使秦国,用重利诱惑秦王嬴政,得以与之近身。如能挟持他,便可威逼使其退还所占各诸侯国之土地,此为上策;如不能,便杀之,则秦国必然内乱不止,而各诸侯国趁机联合攻秦,则秦国必败,此为下策。关乎天下安危,希望荆卿能担此重任。”

荆轲犹豫了:“此国之大事也,臣驽钝,恐难以完成使命。”太子丹继续叩头,再三恳求。荆轲默默地看着太子丹,须臾间,他想到了很多。

天下大势如何?是战乱不止,还是河清海晏?在此之前,自顾不暇地荆轲从未考虑过如此深远的问题。如果他有咸鱼翻身的那一天,或许他会关注一下庙堂社稷、江湖黎民。此时的太子丹道出了实情,荆轲依然要首先为自己谋划。他思虑再三,难以决断。因为他悲哀地发现,这是个十死无生的使命。付出生命的代价,换来的或许只有身后之名。除此之外,他将万劫不复。问题是,他能拒绝吗?

田光是燕国一代豪强,名满天下的节侠,为了此事已经决然赴死。荆轲从他国远道而来,只是一个卑微到尘埃的小人物,他有的选吗?是此时横尸于此,还是等到那一天杀身成仁?是死在蓟城,还是死在咸阳?想通了这一点,荆轲知道,自己别无选择。自今日始,走上赴死之路,再也无法回头。

……

太子丹仍然跪在地上,在他的体力和耐心几乎都要消耗殆尽之时,荆轲终于开口:“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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