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中秋,雨中游三孔回来的第二日,媳妇拿着验孕棒,激动地放在我眼前:终于怀孕了。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其中的惊恐、担心、紧张、不安与幸福,不再多言语。
媳妇在三十七周的时候,产检的李医生说:“盆骨不足一拳,没法顺,选个日子来剖吧”。
五月二十日下午一点,媳妇被推进了手术室,我妈、我妹和我分别在病患等候室、手术室门口等候,以便可以第一时间通知。我接到媳妇大姐的电话,大姐的婆婆懂风水,婆婆在电话里说:“你走到手术门口,我请的神自会过去,阻挡着的秽物就被驱除”。
挂掉电话,我开始处在紧张焦急的状态中,护士第一次叫我没有听见。我妈、我妹跑到我跟前告诉我有护士在叫,我被护士单独叫进等候室。护士跟我讲脐带血的事:“你媳妇说了,怎么处置脐带血由你来决定。”我当时一下子就懵了,抓住护士问道:“手术出问题了吗”。护士说:“没事,还没开始呢,前面有台手术,脐带血是捐赠还是保存,需要术前定下来。”
我踟蹰间,媳妇打来电话说,不保存脐带血,捐赠给血库。
约摸过了半个多小时,护士又把我叫进等候室,问胎盘怎么处理。我恢复平静后,选择1680元的价格留下胎盘,做成胶囊后给媳妇服用。当我在父亲处签上我的名字时,第一次真切感受到我即刻就要身为人父,茫然无措又兴奋激动。我颤声问护士,手术怎么样,还顺利吗。护士说,别担心,产妇术前的各项指标都正常,现在正在做麻醉,半个小时左右就可以见到孩子了。
我马上就要做爸爸了,有那么一刻,我觉着世间无难事,即便在战争、自然灾害面前,为了我的孩子,我都可以从容赴死。
两点零六分,我的女儿出生了,我跟着护士从六楼把女儿推到九楼。我只看了女儿一个轮廓,小嘴巴,鼻子,眼睛紧闭,两只鸡爪似的保护在脸上。到了护士站,女儿的小脚丫,被扎出血,测了血糖,2.2。护士命令我,婴儿血糖低,快给孩子喝奶粉。
我第一次进病房,病床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奶粉、奶瓶、汤匙在哪里。女儿出生和我当爸爸这两件事早把我的头脑冲晕了,我慌张得像只一样。行李、包裹被我翻找了两遍,期间有护士催过一遍,我满头是汗,以为如果再找不到,女儿就会有生命危险。
幸好提前找好的护工来了,她从病床旁边的柜子二层拿出奶粉,转眼间冲好奶,女儿喝完咂咂嘴,小心翼翼的睡了。看着眼前精灵似的小小人,简直快要被萌化了。我不舍得从女儿身上移开,被护士叫去签接种乙肝和卡芥两种疫苗的知情书,这时我才知道女儿体重3200克,六斤四两。
5月20日这天,产房三区一共生了六个宝宝,其中五个是女儿。护士们说,女儿们都和爸爸来相会了,其中有我的女儿。
媳妇大概在女儿出生四十分钟后出的手术室。术前我的高中同学告诉我,千万千万要注意剖腹产孕妇的情绪,不要顶撞她,不要刺激她,当好孙子就行了。我谨记这些告诫,推着媳妇,在她额头上亲了亲,把女儿的照片给她看,握着她的手说,咱们的女儿没事,一切顺利,你辛苦了媳妇。
母女平安,一切顺利,世间的幸福多大,都莫过于此。
我把媳妇接回23号病床,她插着尿管,静静地躺着。我问她疼不疼,她说感觉不到疼,明天会疼得要命。媳妇眼含泪水,委屈巴巴地说,我在手术台上被脱得一丝不挂,感觉一辈子没受过这么赤裸裸的侮辱。
我安慰媳妇,无论贫富贵贱,在手术台上都是平等的。手术台上没有侮辱,只有拯救。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找到当父亲的感觉,媳妇买的很多东西我都不知道。护理大姐要口水巾,我翻行李找口水巾;要尿不湿,我翻包裹找尿不湿;总之要什么就找什么,不是找不到,就是找错。我想抱抱闺女,护理大姐照顾得很是周到,我插不上手,也过于担心女儿的身子太软,怕出了错,更不敢去抱。
我一度认为,只有把女儿牢牢地抱在怀里,揽在臂弯里,贴近胸口的位置,再用耳朵听听她的心跳,用嘴巴亲亲她的额头。这时候她才是我的女儿,我才是她的爸爸。
面对刚出生的女儿,我坐在她的婴儿车边,手臂护住车沿,鼻子嗅着她身上旺盛的羊水味,还能看到她的耳后和脖子里残留的胎脂。女儿的手指有着又薄又轻的指甲,眉毛极淡,没有睫毛,不过额头和肩膀上还有胎毛在恣意生长。
产房里的人都说女儿相貌更多像媳妇,我和媳妇则担心女儿的鼻子没有鼻梁,塌塌的,长大了不见鼻见儿。
媳妇说:“她的鼻子看久了会像甲壳虫汽车的车屁股”。
我让媳妇不要这样说,那是我们的女儿,那一瞬间,我终于深切地意识到,我有了女儿,已经成了没人可以替代的父亲。
晚饭以后,女儿撒了来到这世界上的第一泡尿,拉了第一泡屎,成了人类群体中真正意义上的人。我颇为感到惊奇的是,初生婴儿的屎竟然是黑色的,学名“胎屎”。
以后我们就要一把屎一泡尿的把女儿拉扯大了。
我的爸爸大概是七点看到女儿的照片,他在上海封控着,从地下室出来有信号的时候才知道有了孙女。他打来电话,问了很多关于女儿的情况,并深为没能见到女儿的第一面向我致歉。
我劝慰父亲,上海的疫情还比较严格,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父亲哽咽道:“你以后不要管我们,照顾好媳妇和孩子就行”。
我一时没明白父亲的话,在看了女儿很久之后,回味道父亲的意思:眼下我的膝下有了一个少年,他膝下的少年已经长大,所以不用他来管了。
或许是这样吧,我膝下的少年也终将长大,爱她就从五月二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