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鼠年,新春伊始,鼠居大流行,每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即使偶而不得已出门,也是鼠色匆匆,远离人群,东躲西躲,唯恐被新冠病毒抓着了尾巴,了事则急慌慌溜回家中方为大吉。天天只能在家中眨巴着无神的两只鼠眼,趴南边窗户瞄瞄,又踱步到北窗户边瞅瞅。
只能双眼洞窥外面的世界。春节时悬挂的五颜六色的一排排小彩旗,横跨在小区人行便道上空,或睡着了似的低垂着,或有气无力地勉强飘动着。红灯笼也打不起多少精神地还在挂着。小区里行人寥寥,偶尔有那么一两个人,也是冒着偌大的风险,背负着不应该出门的责怪,从家里逃出来透透气,散散步,那也必须口鼻加封条似的戴着口罩才行。小区里家家的汽车也被施了定身法似的很少挪动。昔日拥堵的马路上只有三三两两的汽车,显得马路好宽呀。红绿灯似乎也没多大实际意义了,车不见人,人不见车,畅通无待。人语不响,汽车不鸣,只有鸟儿偶而飞过,时鸣枝头。
在这静寂中,与我冷眼相看两不厌的只有还未醒来的冬天的树。
北方的冬天里,大多的树是赤条条光秃秃的。人们的目光对这么丑的树也是避之唯恐不及,不愿多看一眼。黑黑的树干,灰灰的大大小小粗粗细细的树枝,零乱随意,纵横交错,前遮后挡,左右穿插,毫无顺序章法,纷乱芜杂。就象一位不曾学过绘画的懵懂儿童,用一条条灰灰的任意的曲曲弯弯的线成就的一棵棵树。要是看到小儿如此作画,你恐怕会不以为然吧。却原来,小儿通灵呀,画出的正是自然真容。
有些树枝稠密成团,就象小儿画烦了一条条线,随手乱涂了一片应付交差一样。从高处远看那一行行行道树,错杂一团的枝条则如淡烟朦胧其上。冬天的树,无论近看远观,不管特写还是写意,只有一个大致的灰黑色。无不透着冷峻,冷寂,萧条冷落,好像长着一双冷眼静观人间。它自故我,哪管他人目光。往日繁华,纵是满树风情万种,婀娜妩媚,姹紫嫣红无限,也终是幻像云烟一场梦。
看着窗外的树,仿佛进入了八大山人朱耷的画中。朱耷,明末皇家贵胄出身,却一生坎坷。只能在与世隔绝的创作中安放自己孤独的灵魂。他的画便是他灵魂的具象,内心的凄楚也注满笔端晕染在画中。正如他自己所说:“墨点无多泪点多,山河仍是旧山河。横流乱世杈椰树,留得文林细揣摹。”每次看八大山人的画,心中某处都会被画中透出的一种幽寂冷峻的意境所击中。画中形象鸟或鱼,表情冷漠。翻着白眼瞪人的冷眼,似乎有一种摄人魂魄的魔力,一瞥即永恒。
鼠居的安静中,我遇见窗外的冷树,画中的冷眼,我们冷冷的无言相对,心意相通。静默的坚守中,寻找自我,思考自我,悄悄积蓄着生命的能量,生命变得更有韧性。心中尘埃慢慢落定。周国平说:“在人世间的一切责任中,最根本的责任就是真正成为你自己,活出你独特的个性和价值来”。杨绛说:我们曾如此渴望命运的波澜,到最后才发现:人生最曼妙的风景,竟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我们曾如此期盼外界的认可,到最后才知道:世界是自己的,与他人毫无关系。
不完美的世界依旧如此静好。
2020.0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