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喬江茗朋友小鑫
整理:喬江茗
在我还是一个实习医生的时候,有一次跟医院某位主任上门诊,接近中午十二点,门诊快结束了,进来了一位弓腰驼背、衣衫褴褛、头戴蓝色头巾的老太太,膝盖已经弯成严重O型,双手费力的拄着一根木头拐杖,每一步走的都很艰难,看得出膝盖应该非常疼痛。
没有儿女,没有轮椅,没有挂号,老太太带着恳求的眼神说:“我没挂上号,能不能帮我看下。”
主任点头应允,老太太说着她的病情,年龄大了,有点啰嗦。
主任听了老太太三句话,打断她说:你这个除了手术,没别的好说的了。回家准备十万元,把两个膝盖都换了就好了。
老太太的眼神一下呆在那,停了至少有二三十秒,想说什么,又停在嘴边,慢慢转身走了。
当时我还小,刚出社会没多久,就没有多想,只是很清晰的记下了那个老太太呆滞的眼神和一瘸一拐,弓腰驼背的背影…
旁边一位戴眼镜的病人自语到:怎么早不来看,腿都弯成这样了,哎,咱国家的病人就是这样,太能忍。
主任想说什么,但是最后什么也没说。
多年后,我去乡镇卫生院支农义诊,因为是义诊,挂号不要钱,又是市里三甲医院来的医生,所以村里的很多平时舍不得挂号看病的病人,都会闻讯来看。
第一个病人,当他走进诊室,我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想到了那个当年老太太。
破烂的鞋子,脚趾头两三根漏在外面,我就懂了,别说手术,他连一张100块钱的X光都拍不起。
给病人查体时,一言难尽的味道,破洞的袜子,补丁套补丁的衣服…衣食尚忧,如何看病?
可是他们一个一个的病情却是那么的重,我看着他们关节疼痛、畸形的程度,我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忍下来这么多年,腰椎间盘突出压迫神经到那种地步居然还能每天早出晚归养老带小,类风湿双手双膝双足重度畸形残废,居然每天还能下地干活自己一人耕种好几亩地…
癌症全身骨骼多处转移剧烈疼痛的离婚妈妈,居然带着一个大孩,哺乳着一个小娃,可是他们真的做不起检查,甚至拍不起片子,吃不起止痛药,不到义诊的日子,连几块钱挂号费都舍不得,更别谈…
手术…
突然想起了曾经的那句,“回家准备十万块钱,把两个膝盖都换了就好了”,话,没错,但真的很残忍。
那天感觉自己好无助,突然不怎么会当医生了不怎么会治病了,只能尽可能仔细的查体,尽可能教会他们生活中要避免什么动作,要锻炼什么部位,注意什么姿势,尽可能的去安慰,甚至,去撒谎,去隐瞒…
义诊回去的巴车上,一路颠簸,眼前的荒芜贫瘠和城市里的灯红酒绿对比是那么鲜明,距离是那么遥远。
晕车,想吐;可就在昨晚,我还想以晕车为由推辞掉这次义诊。
那样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在路灯尽头的那大片大片的漆黑中,还有那么多被痛苦折磨的灵魂。
也可能永远读不懂,“回去准备十万元…”这句里包含了多少绝望,还有那老太太呆住的眼神,扭曲的背影,蹒跚的步态,以及那树枝改成的拐杖…
“小孙,上台之前严格按照无菌刷手,要知道这一个关节置换,这五万块钱,是几万斤粮食,是几年甚至十几年一家人的全部积蓄,千万不能给人搞砸了”
“小陈,23床那个病人用普通的纱布就行了,不要用敷贴,她家里太穷了。”
“你这个病啊,回去别到处试野法子了,好好做这个康复动作,会慢慢缓解的,别急于求成…也别乱吃药了…”
尽吾所能,用吾所学,佑吾所及,偿吾所愿。
从此,每一次义诊,都是一次自我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