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在城市买不起房的现象是一种社会无奈,那么,买得起房却不能回家住的那些人简直有点无奈得可悲。
那些人多是生意人,而且是小老板,规模简直不太大,但本钱压得多,白天守生意,晚上守贼。对这些生意人来说,不管你买几套房,实际上都得不到享受,一个铺子早已困宥你所有的自由,铺子就是你的家。
我的父母亲在铺子上住了十一年,从一个铺子到另一个铺子,而且我敢打赌他们会住到他们老了守不动了或者再也没有铺子可以守的时候。他们通过铺子买来的房子,也只好给我们姐弟三享受了。那个新家对他们来说便是隔三差五回去洗个舒服澡,拿点换洗衣服。
他们一直在积累财富,可始终没有享受到财富带给他们最重要的嘉赏——家的享受。我常常觉得这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得不偿失。可我偏偏也走上了这条路。
说实在的,我到现在也没觉得这条路有什么不好,既能赚钱,又能安身,还能轻松地把时间混过,但就在我三年前说风是雨的撺掇江山买下绕城外的那套小房装修完毕后,我突然觉得人生似乎还有别的路好走。
我开始看这个铺子哪哪都不顺眼,挣钱吗?简直不。老天爷今年连着下了两个月的大雨,把我的心都下霉了。心上长霉如果非要说是种夸张的说法,那铺子长霉就一点都不夸张了。铺子后面搭的床不是漏水就是潮湿得像刚洗过一样,床下面不时就会有好些墙上的白渣掺着雨水渗进来。如果说不挣钱我能忍是因为我对金钱的追求不高,那我对这恶劣的环境简直不能再忍了。它已经没有了温馨的感觉。有的只是满屋霉臭骚闷的味道和我们不得不留一个人守在这里的束缚的枷锁。
当然那个留下来的人不是我。因着此事,我对江山竟有了更深久的愧疚和最绵长的敬佩,我真的嫁了一个好人。
向来,我把所有的因为挣钱这种身外事而把至亲分开的行为都称为本末倒置。就跟留守儿童一样。我还真是活在一个天真的国度里,自己都当母亲好多年了竟然还是不能明白父母当年的苦心。所以我又开始撺掇江山不守铺子,让我回家休息一年,让我们夫妻团聚。
江山和我的父母,我的弟弟妹妹一样,一语就道破了我的真意:你不就是想回去住你的新家嘛!
得,苦肉计被看穿。
我的新家是包给别人装的,结果当然是有诸多的不满意,书房又最甚。可我也没有钱重新来过,当然只能安慰自己说:这一切都挺好的,有些人奋斗一辈子不就奋斗个这么一隅之地么!只要一家人能守在一起,哪里不是安乐窝呢!要是铺子不潮不湿不漏水,谁又能说这不是另外一个小小的极乐世界呢!
更何况,最理想的住所,我已经曾经亲近过了,它也永远地住我的脑海里了。
那就是我曾经的家。
我和弟弟妹妹都一致认为它就是最理想的住所,在这里不得不强调一点的是,我们认可它并不是因为它承载了童年,附着了一层记忆的颜色,或者平添了一些情怀进去,根本不是的,是因为它本身就足够美了:正屋一排三间,最中间是堂屋,两侧为卧室,卧室的两侧分别又是厨房和斜房(摆放打米机,各种柜子,和关家禽牲畜)正屋的地用水泥坎了坎,磨得平平的,其余的房间就是泥巴的颜色,吭吭哧哧。墙壁的最下层是用石头立的,石头上面是篾条编的篱笆墙。房梁全是顶好的木头。最上面则是青色的瓦片。
房屋的正前方有一方院坝,夏天用来摊晒谷物,冬天用来晾晒柴火。再前面一点是一堵矮矮的石头墙(当初看来可并不矮),用来阻止我们再往前行走,因为再前面就是一片崖了。崖坡上又生长着很多的洋槐树,洋槐花开的季节,花瓣飘下来,香味弥漫每个角落。能干的妈妈把一两根竹竿搭在洋槐树枝与房屋间,洗好的衣服一晾上去,上帝便多瞧见了人间一个妇女的勤劳。
房屋的西边是一坡又一坡的斑竹和竹子,还有几块土地,土里面有桃树,梨树和李子树和核桃树,果树下面常年种着时下的蔬菜,菜里面又常年长着猪最爱吃的草。土的边上是妈妈种的栀子花,我们总用淘米水浇灌它,它总往房屋这边倒,可能它也喜欢我们吧。再往边上的崖边是三月红、月季花和我说不出名字的四月开的散着香味的带刺的白色的花。
屋东边有几块良田,一块小的,养鱼,另外的田里一年四季供养的,不是新生的谷秧就是日渐成熟的稻谷,最后留下稻谷桩。田上面有几十颗参天杂树,比房屋还高很多。田边呢,有柳树也有柏树,柳树是最好玩儿的,再远一点的地方有两颗桉树,桉树掉下的皮是我最喜欢又最心痛的。田的下边一点,也在崖边上的地方,有两颗很有些年头的白桦树。微风过处,那沙沙作响的声音最是教人怀想啊!
房屋的后面有一块大得出奇的石头,石头下有崖洞。石头边上有许多柏树。石头与石头的夹缝里又有许多的竹子,让人一下就能明白了那首“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是怎样的一种可贵的品质。令人对生命肃然起敬。
房屋的远处是山,山上有土,土里有树,树上有鸟,鸟在歌唱。歌声清扬。
再远处便是王家新的《在山的那边》了。在山的那边,对没走出去的人来说是希望,对走出去的人来说,怕是再也回不去的对故乡的守望了。
这就是我曾经真真切切居住过地方。我最喜欢的住所。我毫不犹豫地给它灌上一个“最”字,是因为我始终明白,那样一个处处生情、处处生香的住所此生再也不会有。
至于眼前的住所……哎,且行且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