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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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母亲把麦收季叫午忙人(人,轻声),午忙人就是午收。午收季,真是忙死个人,多少人,都不够用。

            学校全都放假。老师回家收麦子,学生回家,能干啥干啥。大的,也能拿镰刀;小的,拾麦穗,烧稀饭送茶水,都能出力。

        镰刀和磨石,都要带到地头,随时要磨。茶罐子也是必备家当。每个人头上一顶草帽,脖子上一条毛巾。地头上叉开两腿,弯下腰身,左脚前,右脚后,稳稳当当地站好了。左手伸开去,对着一垄麦子,划着一个由右而左的弧度,一大绺麦子就攥到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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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右手握紧镰刀把,镰刀四十五度倾斜,对着麦子杆由前往后用力一拉,一大把麦子“刺啦”一声,就倒下了。满地里是弓着腰的身影,是此起彼伏的“刺啦”声。割过几镰刀后,回身,蹲在地上,把麦子拢在一起,用两束麦子缠成绳,拦腰把麦子束起来,用力一拽,左膝抵在麦捆上,再用力把麦绳一紧,打结,就捆成了捆。

      就这么低头弯腰地一往直前,直到自己实在撑不住了,就挺直腰,站一站,擦擦汗,喘口气。

        一望无边的麦田,就是这么“刺啦”“刺啦”地割完的。那真是一刀一刀地割。

        天色微明,家家户户就开工了。午收季,抢的就是时间。麦子熟很了,易炸,麦粒就掉到地里去了。要是突然再下起雨来,大半年的等待就真泡了汤。

      麦子收到打谷场上,垛起来。一场一场的摊开在场上,大太阳晒透。拴好石碾,绳子套在牛背上骡子背上。一圈一圈,在场上划着圆。等把麦粒碾下来,父亲和哥哥他们,就把麦子堆起来,顺着风的方向,一木锨一木锨地把麦子扬到空中。光溜溜的麦子落下来,轻飘飘的麦糠也落下来,泾渭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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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拿来几十个麻袋,有的麻袋浑身补满了补丁。我帮着扯开袋口,父亲和哥哥往袋子里一锨一锨地锄。满了,母亲就用布条扎紧口。等到一袋子一袋子的麦子紧挨着竖在一起时,母亲就会拿来一杆大秤,用一根长木棍穿过秤鼻。大哥二哥将木棍架起来,母亲移动着秤砣,父亲在纸头上记下数字。

        “真不瓤(真不错),咱高头地这块地还收了九袋子,有一千来斤。”母亲喜滋滋地。

          每年,午收如何,高头地就是风向标。这块地,在村子东南。西高东低,中间腰身处特别凹。只要下雨,种什么,都泡着。

        整个六月,是多么地忙碌。割,拉,打,收,晒。一遍遍地晒。早上,一袋子一袋子地往场上运,黄昏,再一袋子一袋子地往家里拉。小小的平板车,来回好几趟。

        晒干了,再拉几袋子去公社“完公粮”(交公粮)。看莫言《售棉大路》里写的卖棉花的情景,我想,我的两个哥哥会比我的感受来得真实。卖粮食卖棉花,那真该是男人们的活。杜秋妹和腊梅嫂,哪里能比得上车把式和拖拉机手呢。至于因为卖棉花车把式和杜秋妹从此以后就眉目传情了,日常生活里,这样的美事也是有的。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卖粮的过程,就是排队,卖粮。

        记得小时候看过一部电影《我们村里的年轻人》,其中也有一个画面:年轻英俊的男子从麦子里昂起头来,拉着脖子上的白毛巾擦着脸上的汗珠;年轻貌美的女子也从麦子里昂起头来,拉着脖子上的白毛巾擦着脸上的汗珠,二人相视一笑,心有独钟。

        哈哈,生活中,这样的场景也是有的。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午收的过程,就只是午收。乏人的午收啊,我二哥就曾站在麦垛边就进入了梦乡。

      打过麦子的 秸杆都在场上垛着。冬天,它们是牛马的口粮。

      等这一切都结束了,我们跟着母亲来到麦茬地。一铲一铲,把所有的麦茬挖出来,甩甩泥,堆成堆,运回家,晒干了。冬天,是很好的烧柴。

        现在,机械化代替了农耕。耕种和收获,都只是机器的几个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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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割下来之后,小麦还在地头就卖掉了,再也无需大费周折拉来晒去了。也不需要完公粮了,不光不用“完”,每亩地国家还给补贴。

        十几亩的麦子,也就眨眼的功夫。整个午收的过程,从收到卖,两天就能完成。

        农人们终于从繁重的劳作中解放了出来,再也用不着挥汗如雨,弓背折腰,一镰刀一镰刀地,一把一把地,一车一车地,忙个昏天黑地了。

      农耕时代早已远去,尽管说不尽的辛苦,回味里,也有甜甜的味道。哪天,真正解决了困扰农民们的麦秸茬问题,那满眼金黄的麦子,多令人眼花缭乱。

        那时候,车把式就能站在麦子地旁,轻松愉快地跟着这位匈牙利人对着杜秋妹唱:

          麦子熟了,

          天天都很热。

            等到明天一早,

            我就去收割。

          我的爱情也成熟了,

            很热的是我的心,

            但愿你,

            亲爱的,

            就是收割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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