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伴着布谷鸟的叫声醒来。“麦黄快割、麦黄快割”,一声声,一阵阵,听着这急切地呼唤声,心里一阵触动。对,家乡的麦子该熟了吧。于是我打开李健的《风吹麦浪》,在舒缓的乐曲中,突然就感觉面前一股夹着麦香和草腥气味的热浪一下子涌上脸庞;我仿佛看到远处家乡一望无际的田野里,远处蔚蓝天空下,涌动着金色的麦浪;仿佛闻到了微风带来的那熟悉的依旧馨香的麦香的味道。
晚上,父亲接我的电话说,“再过七八天就割麦子了。”
“正赶上高考,不放假,帮不上忙了。”我又有些为难地说。
“不用,现在都用收割机,小半天儿的工夫就能将十来亩地的麦子割完,而且吐出来的都是已经脱干净的麦粒,只需用农用三轮车运回家晒晒就行了。谁还自己下地割啊。”父亲说。
是啊,科技的进步让丰收时的劳作变得简单,再也不用到麦地里忍受夏天的酷热,再也不用忍受打麦场上的灰尘,再也不用忍受熬夜看麦场的辛苦。
我上学的时候,放暑假是跟农忙紧密联系的。割麦子放麦假,秋收放秋假。多少年没有下过地割麦子了,在城市里生活久了,时令感都没有了,只是有个春夏秋冬四季的大概界限,那些关于农时的时令仿佛只有在手机日历盘上提醒时,才能想起来了。但在记忆的深处分明还记得麦熟时节,夕阳西下,父亲母亲才赶车回家的画面;还记得奶奶在菜墩上剁野菜喂猪,鸡鸭鹅围过来,怎么也赶不走的场景;还记得爷爷给牛铡草我帮忙摁铡刀的点点滴滴。
记忆中六月的乡村是一片忙碌的景象。拖拉机、地排车、小推车、收割机都在为收庄稼隆隆作响。那是农民辛勤汗水的回报,那是百姓一年中最欣喜的时刻!那时候割麦,要么趁早,要么趁晚,因为那段时间比较凉快,能够少受些烈日的蒸烤。
早上天不亮就起床,戴着草帽,穿着长裤,长袖衫,脚上穿着胶鞋,脖子里搭条毛巾。到了地里,一人一垄麦子分开,自己割自己的。刚下地的那会儿还好些,等到太阳升起来,头顶烈日,弯着腰,左手搂麦,右手挥镰,再用力割下来,麦芒总能刺透衣袖,扎得胳膊很疼,裸露的手腕更是被扎得通红。握镰刀的右手,很快就被磨出泡来。时间长了,腰背也酸痛得厉害,疼得都直不起腰来。割下来的麦子用打好的草绳捆好,立在地上。那时候,天湛蓝湛蓝的,通往麦地的乡间小路的两旁都种着高大的白杨树,在烈日炎炎的晌午顶儿,洒下一树树的的阴凉。割麦子的时候,中午都不回家,带着干粮,拿着凉席,累了就在树底下歇一会儿。记忆中最畅快的是,在太阳底下晒得大汗淋漓,口干舌燥的时候,来到地头儿杨树底下用茶缸子在大铁桶里舀上一茶缸不知道冲了几回的乏茶水,“咕咚,咕咚”灌下肚,那叫一个解渴。不一会儿,喝下去的水就变成汗珠子冒出来,舒服,透气儿。
一天下来,多半块地就剩下麦茬了。爷爷每年这个时候都会给地排车的前后插上提前做好的木架子,为的就是多装麦子。最终装载的高度一般都有我两个人高,差不多能装一百多捆麦个子。运麦子的时候,我们在车下负责搬,爷爷则在车上负责码放。别小看了码放麦个子这个活儿,里面的学问不少,须得先将车厢里面装满,然后一个压一个,一层压一层地摞起来,使个与个,层与层之间相互咬合在一起,只有这样,装的车才结实,否则很容易就塌架了。
把麦个子都拉到打麦场上垛好,就排队等着脱粒机脱粒。这时候往往要几家大人孩子联合上阵,哪家先打,就去哪家帮忙。当脱粒机“轰隆隆”地响起来的时候,一条流水线就自动形成了,搬麦个子的,续麦个子的,用簸箕往外扒麦粒的,用叉子挑麦秸的,垛麦秸垛的,大家都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汗水和快乐一起飞扬。有时赶到晚上,打麦场上灯火通明,要打通宵的,中间累了就停下机器,喝口水,吃点东西垫垫再干。脱粒是最脏最累的活儿,虽然人们都裹了头巾、戴了口罩,但一顿忙活下来,无不是灰头土脸,眉毛上、鼻孔里都是黑黑的尘土,用水一洗,一盆水很快就变得黑乎乎。那段时光,大家伙儿脏、累但并快乐着。
打完麦子,最怕连阴雨天气,如果麦子捂出牙儿来,这一年就白忙活了。所以,要趁着天晴,用簸箕把混在一起的麦粒和麦糠、尘土扬出去分离开,这个过程叫扬场。爷爷是扬场的好把式,在风来的时候,我给爷爷当帮手,用木锨往簸箕里添麦,爷爷手一扬,抛洒出去的麦粒又高又飘,迎着风,尘土、麦糠和麦粒在空中就分开了,被风吹到了一边。麦粒落到地上是一道优美的弧线。我曾央求爷爷让我试试,结果撒得到处都是。爷爷说,这可是个功夫活,可不是一天两天就成的。扬完自家的麦子,爷爷会被邀请到别家去帮忙,几天下来,好多家的打麦场上会留下爷爷抛出的优美的弧线。
麦收的尾声就是晒麦粒了。晒干晒透才能装袋存放。爷爷趁着中午顶儿,要用木锨翻好几回,这样麦粒才晒得透,等差不多的时候,爷爷伸手抓起一把麦子,放到鼻子底下用力地嗅,然后拈起其中一粒,放入嘴里,嚼起来。这时候,我看见天空蓝得有些承受不住,而爷爷眯缝的眼睛里填满了满满的笑意。 “香,好了,可以装袋子了。”那时不理解爷爷为什么这样,现在回想起来爷爷当时闻到的应该是林清玄笔下那个农夫说的“这不是稻子的气味,是阳光的香味”吧?当时爷爷的心里一定是充满了丰收后的喜悦和劳动后的快乐。
小时候丰收对于孩子们也是一种乐趣,可以在压扁的麦秸里肆无忌惮的翻滚、打闹!可以在扬场后的麦粒里玩耍。那时的乐趣里充溢着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它透着一种安全感!闹够了,累了,有时就睡在了麦秸垛里,家里那个找啊,第二天免不了头上要吃不少疙瘩梨。
晚饭过后小孩儿嫌屋里热,就爬木头梯子上平房顶上,铺好凉席,躺下看星星,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母亲就一遍遍地喊,回屋睡,夜里凉,光感冒,蚊子也多。于是才睡眼惺忪地挪回屋里,闻着透过院外的小树林飘来的麦香,甜甜地入梦!
收完麦子,还要到麦地里捡麦穗,不光到自己家地里捡,还到别人家地里捡,我们三个比赛看谁捡得多,能收好几袋子麦穗呢,因为这个,我的手腕被麦秸划破过,当时用小手绢扎着,没耽误捡,那时留下的疤痕还在呢。捡完麦穗,就种玉米了,接着除草,打药,等下一季的丰收。
当年,千方百计地逃离那片土地,为何现在却是越来越想念?我怀念麦地里酷热后的在地头上歇息时的微风吹来时的那种畅快、凉爽;我怀念打麦场的热闹和欢快;我怀念乡村的夏夜在平房顶上看满天繁星远远地悬挂在深邃的夜空;我怀念疯玩后踏实入梦时似有似无的狗吠;我怀念乡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快乐恬静、淳朴充实的慢生活。可是那时候美好如今却是怎么也寻找不回来的世界了。
记得一位女作家说过,没有乡村生活的人生总有些遗憾。我很庆幸我生长在农村,见过、听过、经历过许多乡村的动人的故事。我很庆幸我有一段关于乡村的美好回忆,似酒,醇香;如歌,悠长。
“远处蔚蓝天空下,涌动着金色的麦浪。”手机里李健还在唱着,歌里就有一种久违的温暖,再仔细听,却还有一种忧伤,伴着淡淡的麦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