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第一次尝到生活的苦味,是在机械厂倒闭那天。铁疙瘩似的安全帽砸在水泥地上,溅起的铁锈混着他眼里打转的泪,转眼就被穿堂风卷走了。那时他还会攥着下岗通知书,在人才市场从早蹲到晚,皮鞋尖磨秃了,也没换来一声"留下试用"。
后来他像块被雨泡胀的海绵,瘫在藤椅上再挪不动。阳光斜斜切进窗户,在他褪色的工装裤上烙出块惨白光斑,他却连抬手挡挡眼睛的兴致都没有。搪瓷缸里的茶凉透了又续,茶叶泡得发白,像他那些被退回来的求职信,漂在死水潭里打转。
电视机早没了声息,屏幕映着他油亮的额头。遥控器从左手滑到右膝,又滚进沙发缝,他喉咙里咕哝出半截"算了",便任由那黑色长条消失在积灰的绒布里。楼道传来邻居收衣服的响动,铁衣架叮叮当当,他突然想起阳台上的衬衫晾了三天,可后腰刚离地半寸,又被椅子黏住了。这椅子仿佛成了他的救生艇,载着他漂在生活的烂泥塘里,一动就会沉下去。
窗外梧桐树的影子在水泥地上爬得飞快,他望着影子发怔。去年秋天信誓旦旦要把锈迹斑斑的自行车修好,零件还在储藏室堆着,链条早已被铁锈啃噬得千疮百孔;上个月说要把阳台收拾出来种花,现在杂草倒比花盆里的月季长得旺,藤蔓顺着防盗网攀援,倒像是屋子长出了绿色的胡须。时间像团攥不住的棉絮,从指缝里簌簌往下掉,他却连弯腰去捡的念头都懒怠生出——反正捡起来,也是要被生活重新揉碎的。
暮色漫进屋子时,老张终于慢吞吞地起身。拖鞋在地板拖出刺啦声响,像拖着具灌了铅的空壳。路过穿衣镜,他瞥见镜中人眼角的皱纹又深了些,恍若被岁月反复揉搓的褶皱,两鬓的白发不知何时已占了半壁江山。可这念头刚冒头,就被肚子发出的咕噜声挤到了脑后。他摸出冷馒头啃起来,碎屑掉在油渍斑斑的睡衣上,像撒了层细雪。厨房水池里堆着三天的碗碟,油污在瓷面上结了层油膜,泛着诡异的光,倒映着他越来越佝偻的背。
夜渐渐深了,老张却没有丝毫睡意。他又挪回藤椅,打开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在脸上。手指机械地滑动着,短视频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凌晨两点,手机电量报警的提示音响起,他才不情愿地起身充电。经过卧室时,瞥见床头那本翻开的书,书页间夹着的书签还停留在第一页,那是失业前买的《职场生存指南》,如今书页已泛黄发脆,像他那些夭折的希望。
老张拉过被子,倒头就睡,鼾声很快在屋里响起。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照在他枕边的日历上。日历停留在被裁员的那天,被灰尘蒙得看不清日期,仿佛时间在这里悄然停滞。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树叶的影子在墙上摇晃,像是无数只手在徒劳地拉扯,却始终无法将老张从这慵懒的泥潭中拽出——他早已和这泥潭长成了同一种颜色,在堕落的温床里,把所有挣扎都熬成了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