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随想(节选三)
——追忆逝去的年代(一个画家的自述)
杨晓炎
一记童年时代
我是在奶奶的怀抱中慢慢长大,也听了奶奶不少的故事。奶不识字肚里却有许多民间故事,白蛇传,讲许仙没良心听信法海话,白蛇压在雷峰塔下,儿子有良心救母亲,雷峰塔倒下,母子相会,叫我不要学许仙,要学白蛇的儿子,我问奶,妈打你骂我还要救她?唉……没办法你妈有病,不是正常人,她毕竟是你母亲,“行什么良心过什么日子。”梁山伯祝英台,男扮女装谈恋爱,父母不同意,化蝶为夫妻,“夫妻不能父母作主,你妈也是自由相爱,当初我看中的媳妇你爸又不要,嗟,前世有缘!”我怕庠痒,奶奶说我长大怕老婆。到了晚上,洗刷好爬在床上,奶奶双脚抵着我前胸,两手握着奶的双手,让她的双脚高高举起,那一刻我最开心,仿佛在天空飞翔,摔在床上咯咯咯笑个不停,再三的揪住奶奶还要来,等我有了儿子,也用同样的方法和他玩耍,儿子也是揪住我不放,要我双脚高高举起他……。有个故事,影响我恋爱的处女情结,抗日战争时期,奶奶家乡村里有一对刚结婚新婚妇夫,正在举行结婚拜天地仪式,突然遭到日军扫荡,百姓逃难躲在麦地里,这位新娘离新郎差几垄麦地,等日本鬼子走后,新郎抱着新娘刺杀的尸体边哭边道:“你为何不答应,就是破身了,我也不会怪你……”原来这位新娘被鬼子发现,强奸她不答应双手扣住裤带,“花姑娘的不肯,死了死了!”被日军乱刀捅死,奶奶亲眼看到新娘下身一摊鲜血,染红了麦田,因为新娘离新郎麦田太近,怕丈夫知道往后日子怎么过?一辈子都抬不起头,不如一死了之。这个故事奶讲了好几遍,奶奶对家乡没有什么好感,战争的创伤在她心灵挥之不去,她最痛恨日本鬼子,中日友好她这一辈无论如何接受不了。
奇怪!我从没有打过儿子!和他玩耍,他扮“奧特曼”,不小心踢到我睾丸上,痛得我直冒汗,我竟没打他一下,却痛恨日本玩具的侵犯到小孩心里。我小时候看中一只会跳的青蛙玩具,哭着懒在玩具柜台不肯走,我爸就是狠心不肯买,下决心等我有钱我自己买,如今我帮儿子买了好多玩具,满柜子都是玩具,现在我明白了,希特勒为何恨犹太人,据知他小时受犹太人的欺迫。不明白当年老父连一只青蛙玩具都舍不得买,却舍得每月给孙子二千元,世上的事真看不懂?随着妈妈的病复发,我更加没有母爱,她病一发想骂就骂想打就打,我小时候顽皮衣服脏了就打我,一打我往房间书架子里逃,死路一条,只能用手臂高高举起想挡住妈的殴打,她不是扇脸就是揪耳朵,疼痛钻心,妺妹精明,一看妈追打她往外就跑,兄妺俩从小个性决定,如今她跑得更远定居在法国巴黎,而我只能离开单位跑在家里与老父母生活在一起。奶奶更是遭央,经常给她打骂,暗地里还要保护我,有一次妺洗脸太慢,妈病一发用力一推,妺跌倒前额碰在水泥池边,血湧如注,留下八公分象蜈蜙样疤痕,她只能用头发流海遮挡,小时吵架我戏称被我打死的蜈蜙爬到了她的额上,妹责怪奶奶没有保护好她,只顾宝贝孙子。可以说没有奶奶,就没有我今天的生命。她是一个斗大的字不识的农村妇女,靠儿子参军拎了个手巾包的劳苦大众进上海,住在八平方米的楼梯小间,靠儿子的工资自已又创收些,操持家务,养育孙子孙女,她已心满意足。
为纪念奶奶我写过篇文章《天上的星星亮晶晶》,发表在《上海老年报》,至今还记得感人至深的文章。奶奶和我同属鸡,如键在已百岁多。而今我已鬓发如霜,每到清明和夏日就想起奶奶带着我在家门口乘凉,望着天上的星星,唱儿歌的情景 …… 。象她这辈的穷苦老人对毛主席有着强烈的翻身感和对日本鬼子的痛恨感,当下的小辈是无法理解。她常常教育我,要听毛主席的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从小体弱多病,是奶奶抚养长大。8岁那年,我得“菌痢”,住院隔离,奶奶想念我,几次和医院护士吵架要见我,终于等到医院特许,她抱着一只大西瓜,搂着我就哭!事后护士告诉我,奶奶为看小孙子,天天来医院,这年正好也是酷暑。我妈妈年轻时脾气不好,白天要睡觉,晚上要上班,听到我哭闹,恼怒的把我放在床架上砸……我奶奶象“母鸡”似的奋不顾身冲上去把“小鸡”夺过来,这时我已哭得奄奄一息,“小鸡”抱住“母鸡”哽咽的说:“我要奶奶……”没有奶奶救我,真的没有我今天。现在我真羡慕独生子女受父母的宠爱,同时奉劝有些家长教育孩子要“手下留情”,万一没有我这样的奶奶呵护,会痛失爱子。我奶奶到晚年常说:“人死如烛灭,活着的时候对我好些,死后烧钱都是假的。”她赞成人死后连骨灰都不要,更不要亲人清明扫墓,交通拥挤。后来我发觉她床头上有个佛像,信佛了,多了圣像,又信“上帝”了。无论她信仰怎样改变,与人为善是她不变的信仰,她是多么的热爱生命!不愿离开这个家,一切都为这个家,我爸妈不会做家务,奶奶包揽“买、汰、烧”,带领我和妹。在那个特殊年代的住房条件,祖孙三代同住,造成婆媳不和,我妈的脾气对爸下最后“通缉令”;“有我没她”,奶奶为了这个家,顾全大局,她真的舍不得离开我去乡下,我知道奶奶对家乡没有好感,战争给她心灵带来创伤,那天晚上她干瘪的手拉着我说“心肝宝贝,等你有了房子我和你住在一起……”我含着眼泪扶送她拄着拐杖远离上海的家。奶奶在家乡惦记我,一听到我爸离休增配房,她的急性子改变不了赶紧回沪,她从心底里不愿离开这上海的家,更不愿离开我。按理至少房间装好吊扇(当时空调是很奢侈),我去看她,给了她零用钱,她高兴得逢人就夸,孙子给她钱用,总算有了自己的屋,不受媳妇的气了,而就在这一天上海是历史上最高温,我永远保存着这页日历(1988年7月7日凌晨)奶奶永别了,枕头下面还放着那天我给的零用钱,安详的回到了上海的家永远的睡着了。也许奶奶有生命预感,虚岁80的奶奶不愿长眠在家乡,临终还要见到我和爸…….。我常想:当时早点租间屋或买间房,让我奶奶不要到乡下,可惜那时真的没钱没能力和条件。时过境迁,你盼望的重孙也已大学毕业工作了,妈妈毎到冬至烧“银元宝”,我也可以答应奶奶的要求:“等你有了房子我和你住在一起”时,一切都晚了!亲爱的奶奶,正如卢梭所言:“我痛心的是,你在我年幼时费尽心力照顾我,而我在你的晚年却不能有所报答。”(≪忏悔录≫第一部,人民文学1991年版第7页)有千千万万象我奶奶样的人,含辛茹苦把小辈带大却没有……如今只能在梦境里,奶奶带着我在弄堂口乘风凉(纳凉),数着天上的星星亮晶晶……。(待续)
(2023年12月19日晓炎视力模糊二稿于小言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