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街道的拥挤城市的喧嚣 我看不见你 我听见小贩的叫卖 汽笛的长鸣 我听不见你 于是我默念你的名字”
刚来到这座小山城的时候,陈露十六岁,她来的那天穿了一条火红的长裙,衬得她肤白似雪,有些不真实,像这座城市里的一些故事一样不真实。
彼时正是八九月份的开学季,空气里还泛着热浪的那种。陈露本来只以为在这座小城市度过的高中三年,外祖父母会是她唯一认识并亲近的人。
直到在那个只有她原来城市教室一半大的小屋子,在没有靠背的板凳上,她认识了唐故。是那天中午,班上本来在午休。但是陈露坐惯了那种有靠背的宽椅子,她坐这种板凳,时间一长免不了会…屁股痛。陈露有些不知所措,她也总不能在这个时候跑回家就因为坐着难受啊。这个时候,唐故伸手戳了戳她。他们之间只隔了一排过道,但是教室小,也就是一个人的距离。陈露回头往右后方看的时候,只撞上那双含着笑和温柔的光的眼睛。她被晃了一下,愣在那里的时候,唐故直接拿着一个东西往她怀里塞。陈露回过神来往臂弯里看,是个坐垫。她一时有些失语,也有些无措和迷茫。她再回头看的时候,唐故却已经低下了头,捣鼓别的去了。
那是陈露第一次有那种感觉,就像是溺水的人突然抓住救生圈,她好像在这座与她疏离的小城中,找到了那束可以打进来的阳光。
后来,陈露才知道,唐故也不是这座小城的原住民。他也像陈露一样,来自于大城市,至于他怎么来的,则没人告诉她了。陈露坐在台阶上胡思乱想的时候,唐故出现在她身后,弯着腰拍了拍她的脑袋,“想什么呢!”陈露一惊,慌忙抬头说“没有没有,我就是在想关于唐…”唐故的事。她没说完,因为她看见唐故的脸色苍白而且脑袋上戴了一顶帽子,他的鬓角没有浓密的黑发。
唐故看见她这般惊讶的神情,反而耸了耸肩,在她身旁坐下来,用淡淡的语气说“对,我患了癌,你应该知道是什么。”陈露当然知道,她的妈妈就是被癌症折磨的死去活来,后来用掉最后一点力气把输氧管拔下来去世的。她记得那天也是在炎热的夏,但是似乎阴着天在下雨,她没注意,因为她的脸上也在不停的下着雨,爸爸和祖父母也是。医生们穿着白大褂,在旁边沉默着。沉默就像风声一般灌入,灌满了整个ICU。
后来的后来,陈露好像也忘记那天在台阶上唐故到底跟她说什么了,她回想起来那时,有的只是关于满脑子都是空白和一直用呆滞目光看着远方小山丘的记忆。但是她还记得,最后自己终于缓过神来的时候,给唐故加了油。还有当时好像有只小虫子落到了她脸上,她无意的摸了摸脸,满手心的水,是泪。她想起来唐故高分作文里写过的一句话,“于是叶落花开,许多人掌心湿的像海。”难过和失落,好像少女的春心般,藏都藏不住。
加油没用,陈露和唐故却像不知道一般,每天都还是过着像以前一样的生活。有天他俩并肩骑着自行车上学的时候,唐故忽然问,“哎呀你看,这小城怎么这么多山丘。”陈露有些疑惑,但还是笑眯眯的说,“我怎么知道啊。”唐故又用一种很轻松的语气说,“人生也像这小山丘们一样啊,我们的目光总是被面前的山丘挡住,但是加把劲努力骑过山头后,才发现原来还有其他的风景。”陈露的笑容肉眼可见的凝固了一下,唐故好像没看到。陈露明白唐故的意思,唐故也知道她明白自己的意思。
后来有天,他们都知道了,加油没用。虽然陈露早就知道了。白床单,白病床,精密的仪器,空气中消毒药水的味道,以及面色苍白身上插着好多管子的男孩。这些还是让陈露的心狠狠的颤着。她想,她恨癌,这该死的癌。
又是后来的某天,唐故的舅舅突然来找陈露。陈露在他含糊不清的普通话里听出,收拾唐故遗物的时候,找到了一些东西,是给她的。一沓照片,一个相机,一袋用密封袋保护的好好的内存卡,以及,一封信。
陈露先看的信,可是看完信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看别的东西了,因为有泪糊住了她的眼睛,怎么抹也抹不干净。她呜呜咽咽的哭着,心里只充满了无力。他说,她的出现很突然,但是他很高兴,因为她改变了他,也感谢她的出现,最后他说,他很包歉。那是陈露唯一一次看到唐故写错字,但她知道为什么,因为她摸到了信纸上粗糙的几个圆圈,是水浸上去后干掉的痕迹。落款是一个gu。那天陈露还是提起力气看完了唐故留下的所有东西。关系没有很熟之前,她只是觉得他很神秘,总是独来独往。那天陈露才知道,他最开始叫唐顾,是他爸爸妈妈的姓。后来患了癌,他就改名叫了唐孤,是遇见她以后,他才叫了唐故。他在一个视频里说,因为她像一个故人,他以前没遇见过的故人。陈露的泪,止也止不住。
唐故也在一个视频里说,他得了癌以后消沉了很久,后来接受了自己已经无力回天的事实,便开始四处游历,他希望自己能在最后的日子再快乐一点。他从没在任何一个城市停留超过一个月,但是这座小山城他停留了三个半月,也永远留在了这里,永远是那个十六七岁的男孩。
那些照片都是在唐故去过的每个地方他拍的照片,他说以后就看不到了,不如让陈露也看一看。那些内存卡和相机里都是视频,前一部分是唐故以前旅行时的vlog,后一部分却全都是唐故的独白,说给陈露听的。那年平安夜晚上他痛的实在忍不住,蜷缩在床上,告诉陈露他确诊那天就是平安夜,当时他还满心欢喜的在病床床头挂了一个圣诞袜,里面的愿望还是幼稚的成为一个大家都认识的人,他当时觉得那样很厉害,兴奋的以为圣诞老人会来给他施魔法。可是后来的每一年,他的愿望都是,平安健康,活着过完明年,他后来都是觉得拥有一个健康的人生才是最厉害了。
好久好久以后,陈露在面对彼时好友的提问时,好友问为什么放着好好的高薪外企固定工作不去,而是当了一个四处漂泊的旅行者,做着不同的工作,拿着时高时低的薪资。她释然的笑着,指尖无意识的捏着项链上挂着的小瓶子,说,我其实是圣诞老人,在帮小孩完成心愿呢。
“有结果的往往都是电影,无疾而终的才是人生”
----陈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