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柔风灾难
往事像是插销,死死地别在心门上。向左,是围城。向右,是深渊。
往前走一步,一不小心就弄巧成拙,往后退一步,荆棘丛生刺痛了光着的脚丫。
光脚体会着冰冷,柔和了情愫。体会着这个城市最后的一丝寂寞。烧烤摊萦绕的气味、来来往往的行人,一波又一波,恰似不食人间烟火的游魂。
顾念生说,他厌倦了这座城。
没有生气,没有热情,所遇到的一切都在消磨他对生活的向往。
古怪的脾性,酒精的迷醉,一览无余的花哨段子。镶嵌着这座城市的边角,不经意,他就成了边角料。
他说他是被生活抛弃的人,被生活埋汰也在埋汰生活。
六月,大雨倾盆而下,淋湿了他的衣裳。
洗刷着言语里的罪孽,他耷拉的脑袋像是小孩子手里玩弄的拨浪鼓。空洞洞的眼神,阴郁的眸子,这是我最后见他时的映像。
青衣白衫永远是他最喜欢的装扮,我问他,喜什么。
他总说喜不以情愫滋长的江南,喜不以步履丈量的土地,尤其是喜欢那厚实的泥土,包揽大地的一切,当然也喜那个古灵精怪的我。
初觉,我只认为他是一个感情的疯子。当我也渐渐喜那厚实而富有粘性的泥土时,才明白其中的滋味。那是一种对生存的向往,想把命扎根进自然的冲动。想寻点什么,又想冲破所有的命运束缚。像极了藤蔓,纤弱却又强大得要命,一瞬间,因希望便能毁灭一片森林,或是毁了自我。
后觉,我认为他是一个理性的持有者。知晓将要发生的一切,预示着命运的轨迹。想必,念生活过的年岁,比我多得多,才会显得我像个颇不懂事的娃娃。我,需要把命运把持的关卡一轮一轮颠覆,超脱感性,才能把生活过得凝重一些吧。
待他离去,我还是没能体会其中的各般滋味。
年少的时候,我总是追着他问,“高高大大的树木上为什么会开出紫色的花?”
“那是蓝楹花。‘蓝楹花开,鬼魅生。路上行人,欲断魂。’”
我嘲笑他,开什么玩笑,人死了也就白森森的一堆骨头,鬼魅怎可心生?
“霖儿,你可信,待我故去,便可成鬼魅。”
我听了他这话,自是不乐意。他俊俏的脸上,总晕染着阳光一般的笑容,光是看了就暖人心,不曾有半点死人的气息。
“这人是不可成鬼魅,可是这人心却是可以养鬼魅”。
“呐,我虽是鬼丫头,这鬼魅我可半分都不信”。
回想起他且尚在时的场景,我与他每日便是在争辩中度过,那生活安适惬意。
雨水在那个季节里,持续,像是在给没有生机的活物续命。
我穿过小巷子去寻他,阁楼的老奶奶总会探出脑袋打量我。
通往巷子的小路上往来的行人和车辆,像是腾的噤岀声来。
忽隐忽现的太阳,窥探着万物生长的模样。往窗外看去,绿色的银杏叶随风而动,温情地荡漾。
走过旧公路,走过琳琅满目的商铺,走过老街,再走过洒满水渍的小道,一条弯曲而狭长的小巷子映入眼帘,它向远处扩散开来,衍生出密密麻麻的房子,拼凑成一片又一片的住宅区。
人们都说北边是被人堆出来的,十里八村,俨然没有一丝村落的气息。在被城市修补的边角下,一切都是安静得出奇。
你会看到嬉戏玩耍的孩提,亦会看到在大河里光着膀子的男人,还有那坦胸露乳的婆姨,在这片被钢筋怪物包裹的封闭区里一切的存在都合理。
要是扎堆的挤进去,成为怪物的反倒是作为异乡人的自己。
裹着厚重的大衣,穿着小水鞋,就这样摸进村子里去。往前走,村口下水道溢出的泥水散发着腥臭味。
我屏住呼吸,一个劲地往里去,穿过密竹林,踩过圆滚滚的鹅暖石,便到了顾念生居住的竹苑里。
他躺在凉席上已经数日,泛白的脸,枯槁的神情,还有那瀑发缓缓垂下。见我来了,他动了动眼睑,想睁开眼睛看看我,却十分吃力,仿佛那嘿呦的眼珠子随时会掉出来。
我掀起了珠帘,小步迈了进去。
他颤颤巍巍地坐了起来,清了清嗓子,想要唤我的名字,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清瘦的身子配着那动了动的嘴型,活脱脱像个木偶。我走将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会意不用急。
“城南的小吃我给你带过来了”,说着,我从衣兜里掏了出来。
顾念生动了动唇角,一抹微笑荡漾开来。
“吃一些”,我凑到了他的凉席边。
他眸子里闪着异样的光芒,我知道那是回光返照的迹象。一如我初见他的模样,眸子里都是动情的元素,似一江春水,清明澄澈。
“诺,还是热乎的呢”,我把吃食挪到了他的嘴边,像个傻子似的看着他。
我吃了一小口,示意他尝一些。他笑了笑,撩起衣袖,接了些过去,真的尝了一小口。
蓦地,安静。一直伴随他的离去,都是那般儒雅、清明。
“莫用心养将鬼魅,霖儿,我走了”。
清风里扬起了一串声音,是人是鬼我已经分不清。
是夜,愠怒。天将明,画卷疏懒了一半,正卷起。
哪里还有半分楼阁,半边清醒。
今个是七月,念生是葬在水里去了,骨灰随了扬尘,眉眼里都是一骨子柔情。
梦醒,我看了看窗外的藤蔓,摇了摇脑袋,触了触怀里的蓝楹花,把它倒进了水里。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