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剑游侠》19、麾铁师雄威遇崩山 困死地绝望逢清泉
陈少华 著
郑时清大惊,哪里肯放,如影随形般而至,手一扬,三枚透骨钉破空打向易枫的背心三处大穴。易枫头也不回,伸手一抄,脑后如长了眼晴一般,将透骨钉尽数收了,回甩而至。郑时清连发三掌,招招致命。易枫只得回身抵挡,双拆得几招,将郑时清逼退。回头瞧时,脸色惨变,这时大队军马已经越驰越近,月光下连马上将官的脸都已模模糊糊稍能分辩。他暗叹一声,忽地折向而纵,沉声对一众黑衣人道:“速向北边撤退,不要与官兵硬拼。”
众黑衣人早已面色惨白,眼见大批官兵望不到边看不到沿,将此地重重合围,但教主未下令,竟是一个也未先行溜走。此刻要逃,却是有些迟了。
一队骑兵一瞬间冲上前来,马身都套着重铠沉甲,骑士亦是全副熟铜浇银练子甲,头盔将头包得只剩下两只眼睛一只嘴还露在外面,手里挥着兵器,拨马向众黑衣人踏来。一个矮个黑衣人一剑荡开骑兵扎来的一枪,伸剑砍向马脚,只听得“当”的一声响,却是砍之不动,马脚上也包了钢甲。另一名骑兵驾马冲到,手里的大铜锤以力压千钧之势向下打来。矮个黑衣人一个侧翻避过,斜刺里一把大刀冲后脑勺砍到。饶是他武功高强,却再也无法躲闪,半个脑袋给削得飞上天空。
片刻之间,黑衣人险象环生,各自咬牙苦战。一个身着银盔紫练烂金甲的将领在阵后挥动令旗,催动军马,各路骑士进退有致,显是经过了严格的训练。
忽地一个身影如大鹏展翅般飞掠过来,施展超凡入圣的轻功,在众骑兵头顶踏过。时而点在骑士的钢盔上,时而踏在骑士飞砍过来的大刀铁枪尖上,万军丛中众军士不由得看得怔了,一时竟忘了厮杀。那将领看得目瞪口呆,眼见那蒙面汉子一路如蜻蜓点水般,不多时竟在近前,忙喝令:“放箭。”登时万箭齐发,向那蒙面汉子射到。
蒙面汉子忽地一沉,早没入军马之中,他施展地堂刀法,在马脚之间滚来滚去,躲过四方劈来的刀剑。只一瞬间,箭羽已然飞远。他如白鹤般直冲而上,故伎重演,在刀林剑雨中穿来梭去,顷刻间到了银盔将领面前,挥剑挡开迎面刺到的兵刃,一把抓向银盔将领。
银盔将领惊得呆了,竟无从反抗,便给他擒在手里。蒙面汉子顺手点了银盔将领的穴道,挡在身前,运起内力喝道:“你们的统帅已被我擒住,你们快快放下刀枪。”说话声中,拨马泼拉拉地向外飞奔。众军兵因主帅被抓,投鼠忌器,不敢放箭拦阻。
蒙面汉子将被俘将领押在马前,用绳子系了,举刀架在他脖子上,喝道:“快,命令你的士兵放下武器,放那些黑衣人走。”
被俘将领正是西安将军恭怡,他此时面色死灰,双目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情,大概是怎么也不会相信会这样在万马军中被一个单枪匹马的汉子给俘虏。他眼见雍正已然脱险,昂然道:“要杀便杀,何必多言?要我放人,我作不到。”
蒙面汉子冷冷地望着他,手上稍动,刀已割入恭怡脖子一寸。恭怡剧痛之下,情知再有半分就喉管破裂,必死无疑。求生的念头占了上风。但雍正皇上正在远远的看着,这里他实在已经作不得主了。苦笑道:“皇帝在那边,我只是一个将军,我的话无人会听的。”
蒙面汉子情知他所言非虚,叹了口气,喝令道:“向前走。”押着恭怡向雍正走去。事到如今,只有赌这一把了。他知道恭怡与雍正关系不一般,两人是从小相交,乃是至友,雍正的上台,恭怡亦多为出谋划策,立下了殊大的功劳。这次又领军来救了雍正,只不知雍正会不会为了恭怡而放过他们?他也非常没有把握,以他所知雍正之残酷之性,自知难逃一死。但事已至此,只得拼上试一试了。他心里此刻非常沮丧,若是不顾一切先将雍正擒了,岂会临着这种有死无生之境?可当时要擒雍正,谈何容易?郑时清与董元钟皆是武功卓绝的绝顶高手,将他缠住脱身不得。略一耽误,时机稍纵即逝,无论是擒拿雍正,还是立时逃跑,都已来不及了。
他这下于万马军中将恭怡擒住,亦是非常的侥幸,正是出其不意,这些军兵几曾见过武功如此霸道轻功臻如斯化境的高人?故此一突之下,乘其尚未反应,便至近前。若是再来一次的话,纵使他武功再强些,只怕也未能够了。
雍正面色如铁,嘴角带着冷笑,看着蒙面汉子押着恭怡走近。他目光如刀,打量着恭怡,寒声道:“恭怡,你想怎样?”
恭怡扑通一声跪倒,伏在地上道:“皇上,奴才无能,当了俘虏。皇上......”雍正嘿嘿一笑,口气里满是嘲弄,道:“朕在问你,你想要怎样?”
恭怡身体索索发抖,泣不成声,情知难逃一死。若是求皇上放过这些逆贼,雍正不仅不会答应,事后第一个要杀死的就是他。与其让雍正杀了,不如让逆贼杀了,落个忠君报国。他把心一横,朗声道:“皇上,不要管奴才了,就请皇上下令,将反贼乱党尽数剿灭。奴才只恨没有第二次机会来为皇上效力。”
雍正点了点头,道:“你很好,你全家都会好好的,朕会好好地待你的儿女,你儿子今后会继承你的一切。”
恭怡哭道:“谢皇上。”话音未落,后面蒙面汉子将他拉到身边,立刻脱下他的头盔与重甲。一掌拍在恭怡的天灵盖上,恭怡哼也没哼一声,歪头死了。雍正手一挥,右边一大队铁骑军轰然向前移动,成扇状,向前逼去,左边一大队铁骑军亦成扇状,向前推进。两队已成合围之状,内里的黑衣人已是插翅难飞了。故此铁骑也不着急,并不催进。也不放箭,显是想要捉拿活的。
蒙面汉子将头盔戴好,将铁甲套在身上,拍拍坐骑,亦是铁甲包身。心道:“雍正狗贼,你想要活捉我,亏得你这么想,否则一早万箭齐发,我就完了。现在,嘿嘿,还难说得很。”他向其他黑衣人望去,硬起心肠,不再去管,拨转马头冲着一个兵力稍薄的地带飞奔而去。铁骑军见状阵形一转,马上将缺口堵实。他更不停留,仍是向那飞奔而去。
一队铁骑冲上前来,马上军士举刀便砍。蒙面汉子打出一枚铁藜藜,那刀脱手而飞。旋即,一把铁锤在右侧砸向右肩,一把铁枪在后面攒心而刺。他看都不看,手中长剑一挥,将铁锤带得直飞半空而去。伸手向后一抄一送,使铁枪的兵士滚下马来。他在刀林剑雨中纵马疾驰,一路施展绝世神功,打开一条血路,竟自冲了出来。此时身上的铁甲早是伤痕累累,缺口多处。其间他的马早被打死,已换了两匹座骑。他纵马飞奔,不敢稍歇,却见一大队铁甲军早在前面静候,盔鲜甲耀,厮磨有声,枪戟映辉照日,散发着慑人的寒光清芒。他们显是久经训练,进退有致,四面围起,互相接应,早将蒙面汉子的退路封得死死,罗网牢牢张起,网中人插翅难飞,断无幸理。
蒙面汉子生平自负盖世武功,遇事最是从容不迫。可此刻也大为焦躁起来。忽地灵光闪现,之所以套上重甲,便是惧怕敌人放箭。这些重甲在身,他的轻功便使不出来,非得仰仗马力,处处受制,自是难逃罗网。可到如今兵丁们显是奉有命令,欲捉活口,故一箭未发。想至此,他立时将重甲脱下,只留了头盔带着。登时浑身一轻,瞧着逼上来的铁骑军。提起真气,向一个缺口飞纵而去,狂吼一声:“挡我者死。”向前飞掠,在地上点得几下,越上一个骑兵的头顶,拍飞攻来了几柄刀剑。一柄开山斧劈面而来,声势逼人。他百忙中伸指搭在斧上,那斧手拼命回撤,斧却一动不动。蒙面汉子纵身跃上斧面,向前飞纵而去。一柄剑迎面刺来,他身形一闪,堪堪避过。对方显是个剑道高手,摧动剑招,星星点点,向他卷来。四周刀戟如林,八面围攻。
蒙面汉子急于脱身,剧斗中脸上面纱被剑尖挑飞,露出了本来面目。只见他白净的容长脸面上一溜八字胡须,却是易枫。他身为白莲教教主,精密策划,周详安排,对当今皇帝发出雷霆一击。可惜功败垂成,身陷死地,眼见是难有生还之机。
此时铁骑军对易枫的本领已有领教,如临大敌,防范周密,他再用故技,却远不如先时顺畅。四面八方的刀枪剑戟如雨般招呼而至,他武功再强,也是抵挡不住,手臂与肩部先后重重受伤,血流如注。
他头晕目眩,差点栽下马去。强吸起一口气,心道:“难道今番真的就死在这里?”想起他为了行剌雍正以报父仇与华夏亡国之恨,费尽心血,殚精竭虑,可曾睡过一个好觉?怎奈雍正太过谨慎,极少露面,这次他通过极隐密情报通道知道雍正微服出巡,并得到了有关行址之详细情报,他苦候十年,养精蓄锐,终于等到了这个全力一击的机会,率了全教高手倾力而出,乃是抱着不成功即成仁之决心。岂知最后还是功亏一篑,苍天不佑,功败垂成,眼见已行至绝路,再无生理。不由凄厉长啸,悲愤之极。
众铁骑军士听见啸声,耳鼓震震,几欲失聪,都用既惊且佩的神色望着他,心道,这才是真英雄真豪杰也。刀枪并举,眼见易枫便要丧身于刀林枪丛之中。
正在此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不远处的华山,巍然耸立,直上云天。其势峥嵘,其形崔巍庞薄,大气森然,雄浑有力。山上峰高树密,山涯险峻,流水潺潺,轻水激瀑遥相呼应,相得益彰。猿猱飞渡,紫气东来,山鸟高鸣,深潭清幽。溪光如练,映得山花烂漫娇艳,晨光阴晦,时有轻纱软雾笼山。这里向来为人间美景之胜地,人迹常至,仙客亦以之为家,清修静炼,不与凡俗为伍。
岂知华山之内,竟有大忧。美景之外,却是惊天巨祸。山腹中岩浆左冲右突,多年来,一直隐忍不发。山体风化脆弱,此时也跃跃欲试,要作一回惊天之举。更兼山体内积水渗透,山石松动,水浸盐泡,松了山基,故此,前不久,一场暴雨过后,山洪暴发,就发生了一次泥石流,将附近山脚下几十个乡村尽数埋葬,不留一个活口,除了遍地的烂泥土石,没有一点原来的兴旺痕迹。
此时华山已是极不安分极其不安地躁动起来。仿佛是蒙面汉子一声悲愤的长啸打动了它的神经,只听得一声轰隆隆的巨响,山体滚动,山洪暴发,滚滚山洪冲击山峰巨石,原本就风化松动的山石轰然脱落,向山下冲去,再冲起更多的泥石巨流,越积越多,化成一股巨大的岩浆泥流,滚滚而下,向山下冲去。夜风凄厉长啸,飞沙走石,数十年的参天巨树被吹得连根拨起。数之不尽的山石碎片被狂风夹着向前砸去。
两万铁骑军士正在离华山不远处,相去不过两里之远,这个距离,对于疯狂肆虐的泥石巨流而言,要追之而上,只是眨眼的工夫而已。军士们听着那惊天动地的轰隆声,看着巍峨华山在颤动崩塌,摇摇欲坠,便仿佛天要塌下来一般,个个惊得呆了,惊慌失措,脸色惨白。纷纷叫喊道:“山洪暴发了,泥石流马上就要冲过来,快快逃命。”狂风夹着大石树枝,噼噼啪啪地打来,铁骑军士虽铁甲护身,亦给打得东倒西歪,双目红肿,众军士再也顾不得那个蒙面汉子,任他冲出重围而去。拨转马头,向远处狂奔,此时他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可怕的华山越远越好。
早有一帮侍卫与铁骑拥着雍正,骑着快马,向远方飞奔。雍正脸色铁青,一个字也不言语,只是拼命地挥鞭抽马,不知是在催马疾进,还是在泄愤。他郁闷之极,眼见逆贼就要束手就擒,却降此天祸。他素来迷信,此时心情极其复杂。天助逆贼,岂非天要灭他与大清?他自即位以来,反对的声浪从未断过,为千夫所指,他自信自已是天命所归,毫不退让,动以绝不留情的杀伐来折磨敌手,从不犹豫。现在他却隐隐觉出了天意似并不在他这边,不由心灰意冷,父皇康熙临死前冷漠嘲讽的神情,几个被他关杀幽死的皇弟临死前的咬牙切齿,被他抄家杀死的大臣年羹尧、隆科多等一大批国臣,和被他鞭尸严惩的汉族士人吕留良等文人墨客,一一从脑海走来。
他喃喃道:“朕贵为天子,一向敬天法祖,朝乾夕惕,如履薄冰,不敢稍有松懈,勤政爱民,秉公行事,上天为何仍是这样对朕?”眼前一黑,忽地一个倒栽葱从马上跌了下来。
侍从们大惊失色,慌不迭地将他救起,哭叫道:“皇上,您醒醒呀。”此时狂风呼啸,飞沙走石,众人都给打得鼻青脸肿,左摇右晃,东倒西歪,支撑不住。几名侍卫手忙脚乱地将雍正抬起,放在马上。众人立时快马加鞭向前急奔。此时滚滚的泥石流早将他们适才所驻之地给吞没,残流虽然声势渐小,亦是不停歇地冲了过来。多人被洪流卷走,惨叫声凄然刺耳,惊心动魄。
却说肖羽与张敏知力气不支,倒在地上,火借风势,风助火威,一团烈焰迅疾向他们卷来。眼看着就要被火团吞灭,肖羽腹中内息忽地有了生气,他食了虎王火精丹,其抵抗力非同小可,常能在濒危之时突然焕发出奇迹,增加额外的力量。这下当真是绝处逢生,忙背了张敏知在地上滚了两滚,却滚了个空,掉入一个坑内,摔得两人差点晕死过去。
两人良久才说得出话来。张敏知见这洞甚深,哀声道:“痛死我了,这下是难得逃出去了。”两人奋力攀爬,想尽办法,却始终无法上去。肖羽苦笑道:“运气太差,你跟着我也倒了霉。”两人均知若是被困于坑内,不被烟熏死也会被酷热烤成熟肉,都是沮丧之至。
肖羽举目望时,外面火光冲天,将坑内情形照耀得一清二楚。这个坑方圆两米,高有十多米,原来是一个水井。井底土尚松软,故两人摔下未受重创。他不由喜道:“这里面有水,我们有救了。”要知只要有了水,就不怕会被烤死了。张敏知也是一喜,可在地上一摸,却只摸到干枯的地皮,哪有一点水的影子?原来是一口枯井。不由沮丧之极,要知本来已经有了生的希望,这下又转为失望,反差更大,也更是难受。他叹了口气,叭地一屁股坐下,话也说不出来了。
肖羽却不沮丧,道:“我们也许来了运气,会活下来也未可知。”可是空气越来越闷,没多久已是热气逼人,滚浪浓烟直炝入鼻,两人都是闷得实在抗不住了,狂呼乱叫,却哪里出得去?只觉井里便如同一个蒸笼一般,正在火烫火烫地蒸着他们。两人不多时连叫的力气都没有有了,只得一声不哼地闷声躺看待死。
就在临死前那一刻,肖羽脑海忽如回光返照一般通澈明亮,那个山庄隐士杨丰的话在耳边不停地回响,有如大钟巨磐一般,将他登时震得从昏死中惊醒过来。“深入地下五米以下,当会有水,之所以枯水,大都不是因为水源没水,而是因为源头被堵住,当然就出不来水了。”杨丰当时对他说这番话时,他原本没有如何留意,此时忽地想起,真如醍醐灌顶,当头棒喝,精神一振,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竟自一跃而起,拿了把小刀在井壁上四处乱挖起来。这只枯井深有十余米,按杨丰的说法,很可能有水。只是是水源头被土块挡住。
张敏知见他如此,知必有发现,说他一听,也兴奋起来,两人强自运起最后一点力量,屏住了呼吸,一点一点地在井壁上挖着。
可是挖了一会,仍是没见一滴水流出。此时井中空气早无,尽是浓烟烈焰,热不可挡,似乎随时都会爆炸一般。两人被炝得双目尽赤。怀着最后一点希望,仍是没有放弃。但是,希望已是越来越小了,最后,两人都热得虚脱了,浑身最后一点水分都被蒸干,张敏知面色惨然,一声不哼地先倒下去,知道他再也不会有站起来的机会了。
肖羽苦笑着,在倒下去的一刹那,他的小刀好象碰到了一个硬邦邦的石块。带下了一块石头。他在地上瘫成一团,浑身都象是烤焦了,脆弱得随时会自行折断。他躺在地上,闭目待死。
奇迹出现了。就在带掉那块石头的地方,赫然出现了一个大大嘀嘀嗒嗒向下滴水的小洞。几滴水正好滴在了肖羽干裂的嘴角上。肖羽不相信似的,动也没动。又是几滴水滴下,这下正滴在肖羽的嘴里。他徒然间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清凉,一种难以言传的激爽。他干枯的身子抽畜了几下,贪婪地张大了嘴,去接着甘洌的清泉。水不断的滴下,肖羽终于相信是奇迹发生了,带着死而复生的狂喜,他立时起身将已经昏死过去的张敏知扶起,凑到滴水洞下。水一滴滴地滴进张敏知的嘴里。他却毫无反应。肖羽慌了,将那水洞抠得大些,水淅淅沥沥的流了出来,他狠狠喝了几口,说不出的痛快。将水洒些在张敏知的脸上,张敏知稍微有了点动静,嘴唇动了一动。肖羽喜得将他的头放在水洞下,水流个不停,越流越大,不多时,地下已经积了一层水。井内的情形登时大变,外面奇热无比的热浪到了井内却开始清凉。张敏知在水淋之下,终于醒了过来,仿佛作梦一般,不相信地看着不断流下的水泉,喃喃道:“我这是死了吗?是作梦吧?”肖羽笑道:“你不是作梦。我们有救了。”
张敏知惊喜地瞧着那个水泉洞口,这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这一下死里逃生,两人坐在水中,说不出的侥幸与赞叹。肖羽道:“我原来从来不相信什么鬼神天仙,现在我开始信了。冥冥之中肯定有一个神在瞧着我们,当我们陷于危难时,如果神没有放弃我们,就会为我们解除危险,给我们生命。”张敏知道:“我也是。怎么会有这么巧事?要说不是神的暗中相助,打死我也不相信会在那一刻流出救命水来。”两人言下都是对那个主宰天地万物的神感激不已。
两人历经了磨难,情深谊重,张敏知忽道:“我们二人一路上同风雨共危难,竟能侥幸不死,实是上天之助。不如我们结拜为兄弟,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何?”肖羽大喜道:“我正有此意。”他只是颇觉自已家世太过普通,父母是老实巴交的老百姓,不知武林为何物,又早早双亡,自已更武功低微,与张敏知的大侠之子的身份大为相异,有不敢高攀之意。现下张敏知提出结拜,自然欢喜之极。
两人于是撮土为香,在水中跪了,冲着天空拜了三拜,道:“天地为证,万能的主神有灵,张敏知与肖羽从今日起结拜为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结拜既毕,两人双手紧紧相握,都是喜不自禁。两人序齿,张敏知居长为兄,肖羽为弟。
肖羽笑道:“我最羡慕的是三国时的刘关张三结义,如今我也终于找到了一个兄弟了。”张敏知道:“我也慕那惊天动地的结义豪情。今日得与贤弟结拜,真是生平之幸。”
这时天色将明,火势已渐渐熄灭。一些人拿了水桶在扑灭残火,上面开始有人在走来走去。两人叫起来,一个汉子从井口探出头来,见有两人被困井中,忙唤同伴取了绳子缚好,垂下来将两人吊上。两人上来,恍然有重生之感,看看四周,烧成了一片瓦砾场,黑灰与青烟四散飘扬。断墙残垣到处都是,破砖烂瓦撒了遍地。谁能想到这里适才还是一片繁荣所在,青砖绿瓦的客店里居住着无数过往客商。几十具被烧得烂焦如炭的尸体被一些差役用凉席草草包了,运到东边山上掩埋。两人眼看着尸体被拉走,当真是触目惊心,心里想道昨晚若非有神明相佑,非早已烧成一堆焦炭?庆幸不已。
两人问起一个官差着火原因,那人语焉不详,只说尚在调查之中。两人哪能料到竟是那个一路将他们带出险地的丁吕所为?丁吕不仅放了大火,抢了宝剑,还将官兵纠来伏于火圈外拿人,想要将这些从行云山庄逃出的反贼一伙尽数捉拿,手段之毒,果然够狠。这些官兵初时根本不救火,还阻止别人救火,后来怕百姓控告,惹起民愤,装模作样地在外面忙乱泼水,却只朝已经熄火的地方浇水。直待天明火快要自行灭了,才加了把劲儿将火打灭。对领头几个将官而言,升官发财才是第一要紧之事,至于老百姓的死活,不是他们要关心的了。焚尸灭迹,自是干干净净不留后患为妙。
两人离开当地,向北进发,一路打探消息,这日到了山西沁州地界,寻了间酒馆坐下,要了几碟菜,一壶酒,正吃间,邻座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正在高谈阔论,说的是发生在陕西的大事。才知陕西发生了天大的变故,皇上遇到白莲教众精心策划的刺杀,虽然皇命安然,但华山泥石流暴发,却受了大惊,病了一场。陕西巡抚赵宝山因为瞒报本省灾情,欺君罔上,加上渎职包庇恶吏,已被处死。
一个黑脸汉子道:“这白莲教当真厉害,将皇上追至华山脚下,幸好恭怡大帅的两万铁甲军赶到,皇上才幸免于难。那白莲教主眼看就要让恭怡的大军给生擒了,华山却恰好山崩石裂,洪流暴发,将铁骑军冲散。不知是何缘故?”
花白胡子得意地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凡事均有天意,天佑者,在危难之时,必有贵人帮助,这白莲教在民间威望何等厉害,老百姓多半都入了教的。如此大教,岂有上天不知不佑的?所以教首在遭难时,上天侦知,遣了天神劈开华山,登时山洪暴发,冲散两万铁骑军,救了白莲教首。”众人大点其头。
一个紫膛面孔的汉子道:“听说这白莲教主有三头六臂,会腾云驾雾,呼风唤雨,张口喷火,日食铁丸铜蛋解饿,不知是真是假?”
花白胡子将手一挥道:“这个断然假不了。白莲教内有奇功异能的甚多,许多教民都会呼风唤雨,张口喷火,何况其教首?”
东边角桌上坐了一个虬髯汉子,双手一拍,大声道:“果真如此,我上次在江苏境内就碰到了几个白莲教,他们当我的面将一块石碑拍成粉,冲蜡烛一指,就点了火。念念咒语,就刀枪不入,我格老子的真用一把大刀砍他,一点印子也没有。”言下钦佩不已。
一个面色威武的枣红脸汉子点头道:“乱世教兴。如今白莲教闹出偌大个动静,真是替咱汉人出了口气。”花白胡子紧张四顾,道:“说话留些神,莫让官府的探子盯上了。眼下抓人抓得紧,凡是跟白莲教沾点边的不是凌迟就是腰斩,我们县就斩了一百多白莲教。可怕得紧。”众人登时一声不吭,想起那捕杀人的惨景,哪敢再胡乱说话,没准听客里就有一个官府探子,不由深悔出口不慎,只怕要惹出祸事,乃纷纷交了酒钱出店而去。
张敏知年轻气盛,想起家门不幸,一时怒起,不由对肖羽道:“这大清朝烂得透了,鱼肉百姓,百姓都有反心。早晚有一天非反了不行。”他念及行云山庄被官兵打破烧毁,母亲惨死,父亲生死不明,真是家破人亡,心头愤恨之极。言毕却甚是顾忌,四下一顾,见没人注意,方才放心。这时从门外正走进来一个少年,鸭蛋脸上不甚干净,仿佛有两天没洗脸似的,一双丹凤朝阳眼却俊秀得很,扑闪闪的灵动异常。眉毛细细的,如弯柳叶,又似嫩嫩月牙。头发乱蓬蓬地胡乱扎着,身上穿了件灰色排扣布面长衫,脚上踏了双麻底千层硬帮布鞋,手上拿了一把剑。正听得张敏知说话,眉头一皱,道:“这位兄台,你这么咒骂大清朝,是何道理?”
张敏知瞟了一眼那个少年,自知话说得过了,不想把事情闹大,也不理他,自与肖羽饮酒。那少年却不依不饶,把剑指了张敏知道:“说呀,你怎么不说了?”肖羽立起身将剑拨开,道:“别人不过随口说了一句,有必要这么寻根究底吗?你若是官府的探子,我们二话不说,跟你少不得打一场。要不是,那就请走开。”
那少年见肖羽竟拨他的剑,登时拉长了脸道:“你如此无礼,那好,我们就比划比划。你是一个人上呢,还是两人并肩子上?小爷我都欢迎。”
肖羽心下着恼,道:“你这人好不讲理,你身为汉人,却作了满人的走狗,还振振有词,不以为耻,我虽然武艺低微,也容不得你如此放肆。来来,我们来比划比划。”那少年心道:“谁说我是汉人了?”也懒得解释,道:“好,我们两个单打独斗,谁请帮手谁是小狗王八蛋。”说着将剑鞘一递,一个“五凤朝阳”,向肖羽肩头刺来。肖羽侧身一让,堪堪避开,一招“童子拜佛”,向那少年的面门劈到。两人展开身形,在店内空场中斗了起来。肖羽的武功本不入流,他自幼因为家贫,为生存而奔波,没时间练武,没有受过什么武学中打根基的训练,更谈不上名师指点,对武学其实所知极少。他后来只是为了要防恶狗咬人,才留心要学一些武功,都是些骗财的玩艺,能有什么真材实料在里面?所以说他此时完全不会武功,当然不确,说他对武学一窍不通,却是毫无谬误了。他虽然得金秋之助,服了虎王精丹,练习了正宗内功心法,可他一则心思鲁钝,全然不会运用。二则,他于掌法拳术仍是一窍不通。所以交起手来,大感不支,破绽百出。
那少年初时因遇敌经验少,不敢强攻,摆着姿式守好门户。待见他打来打去不过如此,哈哈一笑,剑鞘横打,正中肖羽的膝盖。肖羽立脚不住,屈膝跪倒在地。
那少年乐得眉开眼笑,道:“不必多礼,输了也用不着下跪呀。起来起来。”说着上前搀扶。肖羽羞得面红耳赤,自恨技不如人,甩开那少年的手,自起身来,那膝盖兀自疼得走不动路。
张敏知见义弟吃亏,早已一跃起身,一掌向那少年拍到。他名家子弟,家学渊源,端的不同凡响。一招一式法度森严,进退有致,虎虎生威,不过两招间,就将那少年逼到墙角。那少年剑已出鞘,哪肯示弱,一路剑法使将下来,飘飘洒洒,剑尖不离张敏知的要害大穴。张敏知一时间倒也奈何不得了他。两人各展得意功夫,在场内斗得难解难分。肖羽在一边看了,甚是羡慕,心道:“我如果能学得义兄的一半功夫,也就心满意足了。”他自觉本领实在太差,平日自已练功也甚是勤奋,但却了无收获,当是悟性太低,不由有些心灰意冷,暗自嗟呀自叹。
张敏知眼见这少年剑法好看有余,却也破绽甚多,瞅个空儿,一掌拍出,正中剑柄,那少年把持不住,长剑飞出,插在门框上,登时丧气,脸色难看起来,道:“你们这两个东西,给我等着瞧。”言毕将剑拨出,却瞧了瞧肖羽一眼,见肖羽兀自在那里揉膝盖,脸色沮丧,不禁一笑,心道:“这个傻小子倒也有趣。”向肖羽笑道:“你的功夫全是假的,你再练十年也没用。”一笑而去。
肖羽难过地道:“义兄,我这功夫真的全是假的吗?”张敏知甚是为难,他家风甚严,门规中有一条就是:“不得私自将武艺传授给他人。”他为人又小心谨慎,从不越雷池一步,是以这些天虽见这位义弟武艺低微,招招是无用的花架子,不堪一击,但迫于家门严规,不得不装作视而不见,不加指点。自然心中有愧,只得含含糊糊地道:“贤弟,休听那人胡说。你的功夫还是好的,只是缺了历练。待我们找到我爹,我央他老人家收你为徒,我爹武功是顶厉害的,我无能,只学了他不到半成的武功。”
肖羽听了甚喜,道:“如此多谢义兄。小弟也不求练出多么高的武功,只求能不受强人欺负,聊以防身健体而已。若是碰见了恶人恃强凌弱,少不得也上前帮上一帮。若是没有武艺,岂不白招打了?”张敏知点头道:“我父亲最好行侠仗义,我却不爱多管闲事,因此他老人家颇不以为然,说我‘沉稳有余,活力不足’。他如见了你,必定欢喜。”
肖羽给他说得心痒难搔,忙问道:“你爹现在何处?我们怎么才能找得到他?”张敏知面现痛苦之色,叹息道:“我爹不知现在何处,他被清狗围捕,只怕是凶多吉少了。”言毕不住地喝酒,低头沉思。肖羽想起行云山庄被清兵围攻之事,方知多此一问。张敏知一直跟自已在一起,怎会知道其父的下落?
肖羽安慰道:“我看,你爹爹肯定已经没事了。”张敏知停住酒杯,道:“何以见得?”
肖羽道:“我们沿路听到的消息中,没有行云山庄庄主被抓之事吧?倘若你爹被抓了,肯定早就在民间传开了。”他绞尽脑汁,终于想起一个理由。
张敏知一听果然有理,面色一振,道:“对呀,我也早应该想到。只是一直觉得爹凶多吉少,清廷捕去秘密害了。爹在江湖中大大有名,清狗要杀他老人家,肯定会作一番文章才是。”当下心情大好,叫道:“小二,再来几盘好菜。”
肖羽拿了酒痛饮了几杯,其实他也毫无把握张绵就是没事了。只是他非得拜了张绵为师才行,就想出个理由来安慰自已和义兄了。不过以张绵的盛名,朝廷若是抓捕了他,自是会大张旗鼓地宣扬一番武功,这么想也非毫无道理。他歪打正着,还真说到点子上。
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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