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方正又开始出差了。没完没了的出差。
在那个漫长的,走不出来的雨季。
苏醒下午去市三医院的留观室陪杨月挂水。三点回来买菜做饭,然后等女儿回家。晚上基本是看电视剧。在电视剧里看另一种人生,也别有一番滋味。
孩子大了。发现自己空起来了。尤其是苹果手机上,有了外卖之后。手指点点,菜半小时,一小时后就送来了。还能经常换换口味。
或许,在苏醒父母那一辈看来,外卖不是很干净,比如很多关于地沟油的报道,还有菜肴变质的事件。
不过,既外卖然已经成了气候,似乎也成为很多懒人省时省力的理由。
对于叫外卖这件事,方正采取的是比较宽松的态度,他的意见是,只要不吃坏身体,怎么办都可以。而且,他说舍不得苏醒在油烟里打转,这样容易老。听起来,他是个不错的丈夫,是个能疼人的老公。就凭苏醒做了将近十年的全职太太,就可以知道,她是外人眼里,那种幸福的女人了。
方正这些年生意不错。一直在上升趋势。
前段时间春节的时候,全家去了日本。方正给苏醒挑了一枚钻戒。钻石是很简洁的心形的款式。现在想来,方正对心形情有独钟。只不过,他的这颗心,属于苏醒,还是那个叫做米兰的情人,还是还有其他的可能?
苏醒想起方正给她戴上钻戒的时候,她红了眼眶。
她说,“我可不哭。哭了就不漂亮了。”方正说,“你永远都是最美的。是芳芳最美的妈妈。是我全世界最美的老婆。”苏醒说,“你就会哄我,骗我。”
方正说,“只要你开心,怎样都是对的。”
苏醒回味着,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自然得让她相信,那是真实的。
她的手机铃声,却阻隔了这种残酷的真实。
她看到了那个已经熟悉的号码。13816744215.。该来的终归会来的。
苏醒说,“你晚上也敢打来了?你是希望方正在吗?”
米兰说,“可是我知道方正不在啊。他在海宁出差。而且一个小时后,他会来到我的房间。”
苏醒说,“你能决定他的行踪?”
米兰说,“这是我们事先的约定。”
苏醒说,“他如果违约呢?”
米兰说,“我等会儿发视频给你。”
苏醒说,“好啊,你如果敢发,我立马删除你。”
米兰说,“那好…….我暂时不发。”
苏醒说,“那我暂时不删。”
“那我有一天发了呢?”
“那我就删了你。”
“为什么是你删了我,而不是,我删了你?”
米兰趾高气扬的气势又来了。她好像以刺激苏醒的底线,作为自己的快乐。
“一定是我删了你。“苏醒冷冷一笑,”因为你是小三。你能确定方正会离婚,会和你结婚吗?如果你能确定,你就不会打这个电话了。你不敢发微信。因为你知道,如果是微信,我理都不会理你。”
“你的微信不会造成对我的伤害。我只是看着你们。你们未来彼此的伤害。”苏醒说。
“你胡说!”米兰气呼呼地说着,挂断了电话。
苏醒摸着自己的手机。她感觉到上面的温度,像火一样地灼伤着自己的手。她一低头,看见了那枚心形的钻石戒指。
那是一个魔咒,一个桎梏,一个最丑陋的谎言。
但尽管如此,她无能为力。
她要保持那份冷漠和清醒。
她的电话铃声又响了。她以为又是米兰的。却意外地发现,是沈蓦的。
她过了很久才接。她说,“您好,沈医生。”
沈蓦的声音有点轻,他说,“你的声音有点哑,病了?”
苏醒说,“没有。谢谢您的关心。”
沈蓦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我打扰了?我…….挂了吧。”
“哦,没有,我很方便。我……一个人。”苏醒急忙打断了他。这一次,她连女儿也没有说,仿佛生怕他的声音会溜走。
“你一个人?”沈蓦明显有几分欣喜,“我也是。可以聊聊吗?”
那一刻,他不再是一位正襟危坐的医生,倒像是一位寂寞的少年。
好像是,同是天涯沦落人。
“你为何,总是一个人?”苏醒问道。
苏醒知道不该问的,但还是直言不讳了。
原先的利落干脆,也依然像抛锚的汽车,无法走动了。沈蓦说,“这个问题暂时不谈,好吗?“
“好的,不说。“苏醒像只温顺的小猫咪。
丈夫的小三已经频频示威,她都要装聋作哑,她还有什么资格面对一个微信里的朋友,对她敞开心扉,展示最真实的面容?
她什么都没有了。
仿佛只有卑微。
“其实,微信里就可以聊了,不必浪费电话费的。”苏醒说。
“可是那不一样。太不一样了。”沈蓦说,“你不觉得微信就是隔靴搔痒吗?只有电话,才能直面人的心灵。”
苏醒说,“也许有时候,隔靴搔痒也不错。那是舒服。“
“真实的触碰,也许是疼痛。”苏醒继续说着,忽然笑起来。
“我喜欢疼痛。”
沈蓦说,“已经聊了一个月了,你不觉得吗?”
“一个月?那也是很短暂的时间啊。”
“可是,我已经觉得很久,很久了。”方正说。
“我也是。”
苏醒接了一句,她的嘴唇微微颤栗了一下,觉得自己的心跳加快了。
“你要聊什么话题?我的病?还是我母亲的病?我认识你之后,我的病都好了。以后也不会生病。至于我母亲的病,也应该没有大碍了。明天是最后一天挂水。“
苏醒说,”毋庸置疑,你是神医。因为你包治百姓。看来,你希望我谢谢你。“
“你打算怎么谢我?“沈蓦说,”明天我在诊室,要不,你带一本书给我,就当是给我的礼物吧。我有本书正好丢了,我很喜欢这本名著。是法国作家司汤达的《红与黑》。你有吗?有的话,明天送给我。“
他要礼物的方式,听起来有点恬不知耻。
而苏醒的手中,此刻正握着那本《红与黑》。他像是穿透了万物,看到了此刻的苏醒。
“我还会请你吃饭。也谢谢你。“他的笑声时轻时重,带着烟一般的飘渺与魅惑,”不过不是医院的破食堂。而是江边的一家西餐厅。环境很美。门口盛开着玫瑰。我先请你喝咖啡,还有红酒和牛排。然后,我会看见你喝了酒,有点绯红的脸。“
他喋喋不休地叙述着。
像一位诗人,或者散文家。
也许,这不是沈主任。
那个在医院里神情严肃,风流倜傥,高高在上,引起无数护士病人竞折腰的帅医生。
沈蓦说,“今天打电话给你,是质问你,你的故事怎么没有了下文?“
“你说过的,一千零一夜?“
“我怎么似乎,一夜也没有看到啊!“
沈蓦实在是话痨。一件小事要说上一连串,让苏醒一刹那,无言以对。
真的,为何要对他允诺,一千零一夜呢?
苏醒有点想不起来了。又似乎觉得,这是她最冲动,也最美好的决定。
这一千零一夜,对他,也对她,是神话,还是传说?
还是哪一首诗,哪一首乐曲尘埃落定的篇篇?
苏醒说,“你慢慢就会知道。故事的开始,就在我们以为没有开始的片刻。”
沈蓦说,“你在学我说话吗?像一个哲学家?
他哈哈笑起来,非常爽朗。
末了,他说,“以后我用微信语音和你对话。这样省钱。“
苏醒说,“我是个特别浪费的人。这一点,我们本质不同。“
“节约比浪费好。“沈蓦说。
苏醒说,“你应该直接说,你比我好。“
B
柏拉图说过,“理性是灵魂中最高贵的因素。这是离智慧最近的一种品质。“
也就是一个月。
短短的如同烟花般的一个月。很多事情在发生着,摧毁着,却如此静默。
理性是一堵墙,它阻隔着冲动和梦想,也阻隔着虚伪和慌张,丑陋与张扬。
景泰蓝花瓶中的花儿开了又谢了。往往就不去关怀,你就错过了它最美的花期。你最后触碰到的,只是它悲戚而无可挽回的结局。
我在等待方正和我说离婚。我想象了一百次他会说的场景。我想象自己会落泪。或者不会落泪。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却知道自己那无与伦比的,执拗的心。
可是一切都没有发生。
日子还是不紧不慢地过着。他上班,出差。他的领带上,内裤上,薄如蝉翼的香水味儿。
米兰的头像还是隐隐闪烁。她还是在卖她的原单尾单的奢侈品。晒项链已经成了过去式。收获了无数人的点赞。
还有很多人在问,“这是哪里有卖的?我也好想拥有啊。“
米兰统一回复,”这是属于我的,独一无二的礼物。“
无数的表情,无数的羡慕,嫉妒,恨。
但终究随着手指的滑动,飞快逝去。
一切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变化。甚至在无性的婚姻里,手指在乳房上滑落,像盲人的弹奏,而与此同时,一颗流星在以雨滴的姿势坠落,最终,化为了那如同列车轰鸣般的声声叹息。
那夜,沈蓦说,“我喝了酒。我忽然想过来,看看你。“
方正在我的身旁。
即使他不在,我也没有,把男人领到家里的习惯。家,应该是属于家庭的私人空间,就好。更何况,还有孩子。
所以我说,“改天,好么?“
他发来一个微笑的表情。
然后,是一个流泪的表情。
他说,“我在上夜班。我也不可能过来。但是,我看到你了。“
你看到了。你一直在看到。
我忽然相信,原来他懂我。
而我一点也不懂他。
夜里下起了雨。这个春天的雨,总是下个不停。我忽然想起了一个日本很著名的作家渡边淳一。想起了的作品,和他弃医从文的身世。
他的手术刀充斥在他的文字里。他的理性与感性,同样地令我沉迷。回味着他的代表作《失乐园》的故事。我原本以为,这样的故事,永远也不会属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