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新年已经不远了。此时节,正小寒刚过,大寒亦是不远。天地银白暗灰,伏线千里,朔风如怪兽呼嚎。入夜,天幕四合,夜空恰似墨池,飘细雨冷万家灯火。屋内,风吹烛火阑珊,有闲人伫立窗前,手捧《人间词话》。王国维大师在话评唐诗宋词时,曾以诗词比喻人生三重境界,形象生动为世人所认同。闲人不由想,诗词既能喻意人生,想必诗词也有它自己的生命姿态与不同色彩,佛如窗外的一夜深冬,冬去春来,秋深夏至,每个季节都有自己的色彩和绚烂。于是,闲人以四季为线索,试图探究诗歌中的缤纷色彩及它们的生命气息,以遣冬之长眠,候夏之当归。
冬,雪之一字可以概括大半吧,也是诗人们拿来写冬的不二之选了。但冬天大雪纷飞,冰冻三尺,天地万物俱是蛰伏不出,生命略显寂寥萧索。“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冬天是这样的一番景象,并不见生命的气息,何以让诗人们不断去写?翻遍唐宋诗词,写冬之句绝不下千篇。
带着这样的疑问,我开始了一番探寻。“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甫入的眼前,变被夜归人打动。顶风冒雪行数十里,扣得柴门声,抖落满身雪,门外之人为谁而归?门内之人等谁归来?但听到了犬吠声,他们内心应该都舒了一口气。深夜里,因为这一场漫长的大雪,漫长的大雪中漫长的等待,有了一点温度。
但这还不够,我于是继续寻找。有了一个意外的发现,发现诗人们写的雪可爱了起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把雪花比作梨花,梨花开遍山野春意盎然,暖意更甚了。带着这份温暖,我碰到了一个远行人。“想得家中夜深坐,还应说着远行人。”大雪又逢冬至,白居易远在千里之外不能回家,思念家中亲人的时候,也想到了家中亲人围炉而坐,也在担忧着自己。
我想到了自己其实也是远行人,在外漂泊多年。但我比他幸运的多,一张火车票不管多远,都能把我送回故里。而且想念家人的时候,打个电话就好,而他们车马书信何日才能到达,春天过去了都可能吧。冬天,把千山万水冰封了,但这份思念却把距离融化了,把气候变暖了。冬天虽寒虽绝,但也纯白色的,也是暖的。
英国诗人雪莱在下雪的冬天说了“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春天其实一直潜伏在冬的脚下,蛰伏的生命都听的到春的脚步吧。诗人们熬过了漫长的冬天,终于盼来了春天。我们的伟大诗人李白带头浪了起来,三月有的地方刚刚河水破冰,他就开始下扬州了,并且按照他一贯的作风,写了一首诗来记录:“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关键是这后半句简直惊为天人,而与他大概就是平常诗句吧。“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寥寥数字,故人乘舟而去,一舟一江一天,写尽了天远寥廓。要是能写出这样的诗句,我愿意一年到头,天天下扬州,绝对不回头。
像我一样佩服李白的,还有汪伦。因为李白的一首诗,让汪伦这个普通农夫穿越时空,流芳千古。云游天下的大诗人李白认识了汪伦,并且相互结下了深厚的友谊。那天李白正准备乘舟离去,看到汪伦从岸上踏歌送别。于是一篇佳作诞生了“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千尺深潭不及汪伦之情,真羡慕汪伦啊。浪漫的李白,告诉我们春天是多么的烂漫。
但要说到春天,就不得不提及孤篇压全唐的《春江花月夜》了。“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说它孤篇压全唐,就是因为诗中每一句,单拿出来都是惊艳无比。别人一首诗得一佳句,而他全诗无一不是佳句。纵观全篇,诗情画意意境空明,抒发了离别情绪,但又不单单是离别,还充满了人生变换无常的哲理。
看来春天,确实极大的激发了诗人们的才情。以数量之丰,质量之佳,除了秋天,怕是没有其他的季节能胜过春天了。但冬天的离去,也阻挡不了春天的离别。诗人们依然是路途羁旅,李白三月离别扬州,不久又离别了汪伦,这边张若虚写道了游子离别,诗人们一直在离别的路上,走到了夏天,会是如何?
夏天对生命而言,是蓬勃向上疯狂生长的季节。但诗人们似乎不这么想,他们在夏天似乎有点沉默了,难道是因为哪个时候没有冰镇西瓜,他们被热的不敢出门了吗?还是说春天浪够了,夏天要坐在树荫下,好好休憩一番黄粱一梦。反正,夏天确实是不怎么高产的季节,比不上秋、春,甚至冬天都比不上。而且,也没有诞生多少有名的诗作,可以说不但量不多,而且质量中等。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看起来还是有诗人不怕热的,夏天的西湖开满了荷花,莲动鱼舟。还有苏轼东坡居士也在夏天游过西湖,“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在苏东坡的眼里,西湖怎么看怎么美。就好像西施一样浓妆淡妆,都好看。不由得想到了辛弃疾,号稼轩,一生戎马倥偬,可称得上大英雄,跟东坡并称苏辛。而他眼中的夏天,则是农忙时节里,农家人的辛勤耕作。“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他胸中装的,总是安居乐业五谷丰登的家国盛世吧。
总的来说,夏天还是纯粹写景的比较多,并没有秋天的沉郁或者春天的感伤,反正诗人们一下子变得简单、快乐了起来,开开心心的欣赏起眼前的山水了。夏天,看起来是明黄的花或者紫色的叶吧。
秋天,终于说到秋天了,轮到秋天华丽登场。秋天对于诗人们而言,仿佛是一剂催化剂,让众多诗人才情四溢,天赋爆表。秋天诞生的诗歌,不仅数量最多,而且质量最佳,跟其他季节比起来,有明显的差别。众多诗人在这个季节都留下了传世的佳作。
王维诗佛“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南唐后主李煜“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再有大诗人李白“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等等,这些诗句流传甚广,很多大家耳熟能详。春天已经是诗仙李白带我们浪了一回,而秋天就让诗圣杜甫带我们感受秋之悲壮吧。杜甫在秋天登高远望,写下“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太悲伤了,有人说这里面包含了八可悲,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但有时候杜甫也会放松一下,跟李白玩的浪起。“秋来相顾尚飘蓬,未就丹砂愧葛洪。”就说了他和李白这对好基友,一起上山寻仙炼丹,结果什么也没搞成,不由发出感叹“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不过诗圣始终是诗圣,偶尔的放松一下后,又回到了忧国忧民的日常里。《茅庐为秋风所破歌》中,杜甫自己都住的成都破草堂,四面漏风。而且“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年老体衰还被幼童捉弄,简直穷困潦倒。但这个时候他却担心的是天下寒士的冷暖。“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就算是死了他也心满意足了。很多人可能不理解他的这种心态,但我却有所体会。
秋,是很悲壮,大概是因为秋天落叶凋零,再没了什么伪装。杜甫也有非常开心的时候,甚至高兴的要发狂,真是不多见。“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听说河北收复,他竟如此高兴,还纵酒高歌,少见的豪气的诗圣。他要还乡了在他垂垂暮年之时,分别了多少年他终于要回家了。而这份久别重逢,在苏轼那里他可能没有享受到。“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让我们在水调歌头的千古绝唱中,结束关于秋的韵味的品尝吧。秋天是多姿多彩的,非一种颜色可以概括,非一两句诗词可以道完。
品读了春夏秋冬的诗词后,我渐渐发现四季轮转,离别始终是不变的主题。忽而东西,动如参商,都离不开离别二字。大概,生命的主旋律就是悲欢离合。而诗人们就用他们最擅长的东西,把这份关于离别的感伤及家国天下的情怀,深深融入了诗歌里。不仅赋予了诗歌以四季的色彩,还给予他们以丰满的血肉。
夜更深,放下手中词话,再是回到人间,新年更近了。我这个千年前诗人们笔下的远行人,千年后的今天,更想念回家。大概从盼望回家的那一刻起,心就已经在启程的路上了。窗外北风呼啸,祝君一路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