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完春节的南村已经很冷清。除夕燃放的烟花爆竹,孩子们最喜欢的“窜天鼠”'冲天炮"散落在各家门前田地里,还没人顾得收拾上这片年后的狼藉. 清晨的土墙瓦房里飘出缕缕白烟,混着干冷的空气和昨夜霜冻的泥土.枯枝上的乌鸦一声接着一声的哀嚎,在宁静的清晨尤为刺耳.终于惊动了隔壁二爷的门,满脸皱纹的老人急促的拉开'吱呀呀'的木门,从门前的泥地上捡起小石子边骂边往乌鸦窝里砸"你个'丧门鸟',大早上就在鬼叫啥,刚过完年就给老子找不痛快是吧?再叫,再叫就把你打下来炖汤."赶走了乌鸦,老人枯黑的手扶着门框缓了口气,回过屋看见正在做饭的哑巴老婆正吃力的把火炕上的鼎罐(农村火上做饭的厨具)提下来,嘴上叹了口气骂她没用手上又上去帮忙,等到好不容易把鼎罐放到地上两个人已是气喘吁吁.看天色尚早又赶紧把墙上挂着的棕色毡帽又戴在了头上,迎着寒风向村口走去.去年女儿走的时候说过完年回来的,他得赶紧去看看到了没.
听说二爷年轻时也风光了一阵子.家里虽然穷但长的白白净净是村里少有识字的人,十年时期积极响应号召,给上头献计献策就成了村里带头人,谁家出工的少了吃的多了,谁家私藏粮食了,二爷统统治理的服服帖帖.为此得罪了不少人,但还是有许多人家冲着他有点小权愿意把自家闺女嫁给他,二爷眼光高,要么嫌姑娘丑,要么嫌个字矮,要么嫌弃人家爹妈没文化要的彩礼又高,总之就是看不上.想着自身条件不错,又吃公家饭,硬是拖拖拉拉了好几年,后来土地包产到户,大家各干各的就没了领头人这一说,二爷没了工作又不想下苦力干农活,就整日闲散在家啃老.原来哪些想和他攀亲的适龄姑娘都结了婚,剩下的要么太小要么压根儿就看不上无业游民的他.
爷爷和三爷那时早已成亲分了家,太爷爷年轻时就死在了汉中,看着整日无所事事的儿子,太奶奶急的逢人就叹气拜托帮着相看,后来三奶奶听说娘家妹夫有个姐姐二十好几还没许人家,便给搭了桥牵了线,同年秋天太奶奶便领着二爷带着水果罐头和两袋白砂糖去了姑娘家.姑娘姓姜长的不算水灵甚至有些魁梧,见家里来了人端茶倒水帮着做饭好一顿忙活.二爷只淡淡的瞄了几下便收了眼.虽不如想的那般顺眼也还勉强能看所以只静静坐在竹编板凳上听着大人交谈,姑娘干的一手好农活,劈柴挑水不在话下.在那个年代能干活的姑娘更能讨婆婆欢心,太奶奶看着忙碌的妮儿满心的高兴,来之前她也托三奶奶探过口风彩礼竟比一般姑娘家少,可还没来得及笑出来老亲家公就一脸为难,再三交谈才说自家女儿哪都好就是小时候发过一次高烧好了之后就不会说话.家里条件也有限去看了两次赤脚郎中不见好也就放弃了.后来慢慢的不但说不出来连耳朵也聋了,不然这好条件也不可能留在家这个岁数.太奶奶当头犹如泼了盆冷水,虽然没说嫌弃的话可心里终究不愿意自己的儿子娶个聋哑媳妇,吃完饭也没了商量婚事的想法匆匆回了家.
本以为这事就此作罢,两家都默契的没有再提,谁知道过了两个月二爷竟自己提出要娶了那姑娘,说姑娘能干,又会持家自己不善言辞,人家会不会说话也不是那么重要.二奶奶犹豫几分想着自家儿子确实不能等了,也只能咬牙答应,但彩礼还得再少一半,姜家刚开始不同意,姑娘的大嫂在家又哭又闹说家里穷的都要揭不开锅了还要养个闲人,好不容易有人愿意要这个哑巴还不赶紧打发了难道还想留在家里一辈子.姜家二老怕儿媳妇生气带着孙子回娘家最终答应了这门亲事.那年冬天,没有摆宴就穿着一身刚做的棉袄连头花都没有的姑娘就这样进了二爷家的门.从此柴米油盐房前屋后.这姑娘就是我现在的二奶奶.
二奶奶进我二爷家门的第二年太奶奶便脑溢血去世了,第三年家里添了一个胖小子取名卫国.第五年又生了一个丫头叫春菊.儿子十几岁就去了外地打工入赘别人家二十几年就回来过两三回,也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女儿嫁在了县里一户工薪阶级家,门不当户不对的姑娘也不敢多回来,怕夫家不高兴.村里总有人感慨说一辈子的心血到头来都不在身边.我从小的映像里,他们家都是两个人,活都是二奶奶一个人在干,种土豆时二奶奶便背着土豆在后面二爷拎着肥料和锄头走在前头,南方是吃大米的,每到插秧季节也总是二奶奶一趟一趟的用背篓把秧苗分散到各个秧田里,二爷拿着那个独脚的插秧凳坐在田埂上等着.
我上初中的时候家里建了新房子,就在二爷家隔壁,从此他家的一举一动只要我在家就都知道,二爷永远比二奶奶晚起床,等她做好了早饭才慢慢起床,饭菜淡了还是咸了也总会大声嚷嚷然后阴着个脸指一指菜再指一指盐罐子二奶奶就明白了,然后大声的呵呵笑,二爷也不搭理她只顾埋头吃.家里养了猪吃完饭是要打猪草的,二奶奶还是背着那个农忙的背篓拿上镰刀一个人静静的出门,二爷要是心情好了就会去给她帮帮忙,要是懒得动弹就干脆搭个小板凳靠在门口的柱子上打盹,等二奶奶背着满背篓猪草回来才幽幽醒来,又静静的坐在火坑旁等她做饭.因为邻居又是亲戚,我家算是和他们来往最多的,两家农忙时都会去对方家里吃饭,我家忙了就去他家,他家到饭点还没人我妈也会把他们的饭菜做上.日子久了两家关系就十分融洽,二爷是个抠搜的人,一辈子斤斤计较却每次赶集市都会给我带点小零嘴,即使那时候我已经毕业早不喜欢哪些满是添加剂的糖糕,在他却是把最好吃的留给了我,二奶奶虽不会讲话却也总是拿家里的好东西给我,家里做了好吃的也总要给我家端上一碗,看着我们吃才咧嘴笑着.
女儿春菊已经两年没回过家了,上次走的时候说过完年初几就回来,去年没回,想是酒肉女婿在家宴请朋友她也忙的走不开,今天已经是初五了,从初一早上开始二爷就天不亮把二奶奶推醒打着手势说女儿要回来让早早做饭.可一连好几天天天都不见影,二爷已经越来越焦躁起来,今天竟已经开始到村口等了.二奶奶还是照例多做几个人的饭,菜也是精心制作装盘,一方方红烧肉摆的像一盘花,,,,,,天光已然大亮,二爷从村口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回来,满脸的失望,今天要是再不回来今年怕是又 回不来了.二爷阴着脸进了屋看着满桌子的吃食眼里更是暗了一暗,默默拿起筷子接过二奶奶递过的饭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