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从容的走向未来
忆《新月》
《新月》杂志是民国十六年出版的,距今已有三十多年,我对它的记忆已有些模糊不清。前些时在友人处居然看到了十几本《新月》,虽然纸张有些焦黄,脊背有些虫蚀,却好像是旧友重逢,觉得非常亲切,不知这几本杂志看到了我如今这老丑的样子是否也有一点伤感。
我批评普罗文学运动,我也批评了鲁迅,这些文字发表在《新月》上,但是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我并不代表《新月》。我是独力作战,《新月》的朋友并没有一个人挺身出来支持我,《新月》杂志上除了我写的文字之外没有一篇文字接触到普罗文学。 提起普罗文学运动,需略加解释。一切的文学运动都是对于原来的文学传统加以修正的,总是针对当时文学之弊而加以改进。就是介绍外国的文艺思潮,也无非是供作借镜,以为参考之用。而且文学运动总是以文学为主体,文学范围之内的运动。唯普罗文学则异于是,它突如其来,把传统文学的价值观念一笔抹杀,生吞活剥地把一些似是而非的哲学、政治、经济的理论硬塞进去,好像文学除了当作某些人的武器使用之外便无价值可言。
纽约的旧书铺
纽约的旧书铺是极引诱人的一种去处,假如我现在想再到纽约去,旧书铺是我所要首先去流连的地方。
有钱的人大半不买书,买书的人大半没有多少钱。旧书铺里可以用最低的价钱买到最好的书。我用三块五角钱买到一部Jewett译的《柏拉图全集》,用一块钱买到第三版的《亚里士多德之诗与艺术的学说》,就是最著名的那个Butcher的译本——这是我买便宜书之最高的纪录。
书铺老板比买书的人精明。什么样的书有什么样的行市,你不用想骗他。并且买书的时候还要仔细,有时候买到家来便可发见版次的不对,或竟脱落了几十页。遇到合意的书不能立刻就买,因为顶痛心的事无过于买妥之后走到别家价钱还要便宜;也不能不立刻就买,因为才一回头的工夫,手长的就许先抢去了。这里面颇有一番心机。
我的母亲
父母对子女的爱,子女对父母的爱,是神圣的。
北方的冬天冷,屋里虽然有火炉,睡时被褥还是凉似铁。尤其是钻进被窝之后,脖子后面透风,冷气顺着脊背吹了进来。我们几个孩子睡一个大炕,头朝外,一排四个被窝。母亲每晚看到我们钻进了被窝,叽叽喳喳的笑语不停,便过来把油灯吹熄,然后给我们一个个的把脖子后面的棉被塞紧,被窝立刻暖和起来,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
我不知道母亲用的什么手法,只知道她塞棉被带给我无可言说的温暖舒适,我至今想起来还是快乐的,可是那个感受不可复得了。
如今想想,一个人能有多少时间可以偎在母亲身旁?
我想一般人都会同意,凡是自己母亲做的菜永远都是最好吃的。我的母亲平常不下厨房,但是她高兴的时候,尤其是父亲亲自到市场买回鱼鲜或其他南货的时候,在父亲特烦之下,她也欣然操起刀俎。这时候我们就有福了。
我父亲曾对我说,我们的家所以成为一个家,我们几个孩子所以能成为人,全是靠了我母亲的辛劳维护。
我的一个国文老师
徐先生教我许多作文的技巧。他告诉我:“作文忌用过多的虚字。”该转的地方,硬转;该接的地方,硬接。文章便显着朴拙而有力。他告诉我,文章的起笔最难,要突兀矫健,要开门见山,要一针见血,才能引人入胜,不必兜圈子,不必说套语。他又告诉我,说理说至难解难分处,来一个譬喻,则一切纠缠不清的论难都迎刃而解了,何等经济,何等手腕!诸如此类的心得,他传授我不少,我至今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