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发生在春天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叫盛夏,所以我选择在盛夏讲述这个故事。
盛夏是我的同事,一个很文静的小姑娘。我们在一起工作了三年,她工作认真,待人和善,在一群人交谈的场合,大多数时候她总是带着淡淡的微笑聆听。
办公室里同事虽然在一起工作了多年,但其实大家的交情很浅,平时的聊天也不外乎天气,孩子,交通种种表面的话题。
盛夏在我的眼中更加神秘,因为她很少讨论自己,在偶尔不多的接触中,她会分享一下她养的猫。
这样平静浅淡的关系在一个平常的下午被打破了。那天下午2点钟,盛夏给我发了一条消息:星期天有空吗?一起去港口吗?
我看着微信对话框里的消息好一阵,鬼使神差般地打出下面这句话:去港口玩儿吗?
“是滴,要去吗?听说现在可以去那儿的海边捡蛤喇。我有个同学在附近的工厂上班,他可以带我们去。”
我又盯着这条很快弹出来的对话框陷入了沉思。
一种不安渐渐在我的心头升起。无数问号在我的脑袋里萦绕,最后变成一个大大的感叹号。
她不会是想把我拐卖了吧。
不至于吧,拐卖也不用这么突兀吧。大家平时都不怎么联系的,突然这样是什么意思。
在看到消息到回消息的这段时间,我在椅子上坐立难安,万分纠结。
终于,我在手机上一字一字地打下:真挺不好意思的,周末我妈非让我回家,说筹备我表弟结婚的事儿,要不咱改天去?然后加上了一个皱眉纠结的表情。
“你表弟要结婚了?太棒了,恭喜恭喜。”
过了好一会儿,对面发来了这一条消息。
“哈哈是啊,现在正筹备,谢谢。”我礼貌地回道。
“那我周末先跟我朋友去,改天有时间一起出去玩儿啊”
“没问题,有时间约。”我飞快地回道。
然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办公室里闷极了,看外面的天像是要下雨的样子。五点半一到,大家便作鸟兽散了。
骑电瓶车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盛夏下午给我发的消息。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无聊的周末漫长又短暂,星期一上班时我的状态就像在过山车上睡觉,整个人头昏脑胀地翻山越岭。
刚出电梯门口,就听到办公室里人声鼎沸,大家在叽叽喳喳地吵着什么。
“难道是临时放假?”昏昏沉沉的脑袋里第一个闪过这个念头。“不会吧,这也不是疫情时代了。”我硬着头皮走进办公室。
“盛夏死了。”
我感觉脑袋被什么重重地敲了一下,然后变成了一片空白,双腿直直地愣在原地。
我想说什么,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就这样沉默地在电脑前坐了一上午,我还是没有接受这个事实。
我甚至没有打开手机新闻,只是坐在那里想,想上个周五的下午,我们那次简短又突兀的谈话。
我一遍又一遍地想着,以至于那天的手机聊天信息自动变成了盛夏的声音,在我的耳边环绕。
她问我去不去港口玩儿,我要是答应了,是不是她就不会死了。
这个疑问最后有了肯定的答案,就是“是的,如果我和她去海边,她就不会死了。”
那天晚上睡觉之前,我打开手机,确认了盛夏死亡的消息。
“打捞上来的女尸身着白色连衣裙,确认为自杀……”
我的意识像是沉入了海底,过了很久很久,一阵清晰的手机振动声突然惊醒了我,我努力睁开眼睛,脑袋还是很疼,映入眼帘的是胳膊上一个大大的红印。
我猛地抬起头,刺眼的阳光灼烧着我的脸庞。电脑屏幕上是未完成的表格,右下角的时间显示下午1点半。
手机又振动了下,我揉揉惺忪睡眼靠近屏幕。
“星期天有空吗?一起去港口吗”
这条消息像是一道惊雷使我的头发炸开。我惊恐地捂住嘴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周围的同事有的还在午休。
手机屏幕还在闪烁,屏保上显示“周五”。
距离那条消息发过来过了五分钟了。我飞奔向隔壁办公室,发现盛夏在工位上低着头。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背对着我,像是正在手机上打字。
我回到座位上,在手机上回复道:“好啊,怎么想起来去港口了?”然后一个微笑的表情。
“我有个同学在附近的工厂上班,他说最近好多人都去港口那边捡蛤喇,我想找个伴,正好他可以带我们去。”
那边马上回复道。
“我前几天也听朋友说过,正想着哪天去凑凑热闹呢。正愁没人陪我去。哈哈”我略加思索,飞快地打下这些话。
“那咱们周末去好不好?”
等了一会儿,那边回复道。
“没问题,装备啥的应该不用带吧。”
“不用,听说那边有卖的,我朋友到时来接我们。”
“好的,到时候联系。”
“嗯嗯。”
我盯着屏幕上最后一句话,浑身颤抖。我努力不让泪水夺眶而出,最后竟发现电脑屏幕上的字开始扭曲,旋转。
这样的状态持续到我和盛夏坐到了她朋友的车里。
我一度怀疑这辆车马上要出车祸了。
盛夏以为我晕车严重,忙翻出一片晕车药,脸上露出很不好意思的表情。
我强挤出一抹微笑“没事儿没事儿,我可能是早上吃得有点儿多了,所以有点儿不舒服,呵呵。”
“我把窗户打开了,一会儿要是还难受咱们就在前面停一会儿。”盛夏那个开车的朋友说道。
“如果一会儿你还是难受,咱们在前面泥滩那儿停一会儿,那儿也有好多好玩儿的。有好多人在那儿捡牡蛎,小螃蟹啥的。”盛夏一边拍着我的背,一边绘声绘色地描绘着。
“好啊,我们要不在泥滩那儿停一会儿吧,我胃挺不舒服的,实在不好意思,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还这样。”我微抿着嘴唇说道,生怕一个不小心吐出来。
过了一会儿,我的确感到好多了。因为吹进车子里的风开始有一股淡淡的清凉,沿海的公路上,和煦的阳光像被过滤过一般干躁,温暖。将路边刷着白漆的房子照得干净明亮。
我的心情似乎平复了很多,眼前也不再天旋地转。
“怎么样,好点儿了没?”司机回过头,关心地问道。
这个在港口炼钢厂工作的朋友和盛夏一样友善,身材胖胖的,可是双眼很有神,他应该是刚下了夜班,身上还穿着防静电工作服。
“你们是同学吗?”我有些好奇地问道。
“我们是大学同学。他叫孟凡。”盛夏忙介绍道。
“我是外地的,这工作还是盛夏给我介绍的呢。”孟凡看着前方的车窗,笑着说道。
“真的吗,那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啊,这儿离你老家也不是很近啊。”
“这不是工作不好找吗,好不容易有个专业对口的工作,想着不管在哪儿,先挣到钱再说。”孟凡呵呵一笑。
盛夏在我们交谈期间一直看着车窗外,似乎有什么心事。她洁白的裙摆在车坐上飘荡。
“盛夏,我们快到了吗?”我问道。
“咦,前面好像就是了。”盛夏像是突然回过神,指着前方说道。
过了不一会儿,我们就看到前方停着的一辆辆汽车。下了车,便看到一群孩子提着篮子在泥滩前跑过去。
从这儿到泥滩其实得走一段时间,期间盛夏一边整理我们的装备,一边不时捡起路边洒落的贝壳或是不起眼的小牡蛎。
太阳很高了,我们到泥滩时,泥滩上已经聚集了很多人。有小孩儿,也有年轻人。大家的雨靴和裤腿上沾满了泥,却玩儿的不亦乐乎。
因为没有经验,所以我并没有太多的收获,总觉得前面会有更大的牡蛎或者贝壳,我越走越远,不知不觉穿过了人群,我似乎闻到了海风的腥咸味,听到了远处传来轮船的汽笛声,那声音穿过我的身体,使我浑身发麻。我转过头寻找盛夏的身影,发现她正冲我挥手,她的手臂沾上了几道惹眼的泥巴,阳光下她的笑容灿烂,清澈,就像这座港口的风。
“你知道吗?盛夏一直都很喜欢你,只是她一直没有勇气对你说。今天拉着我过来,也是为了约你出来玩儿。”我对站在不远处的孟凡说道。
孟凡黝黑的皮肤晒得有些发红,听到我的话,他低下头说道:“我知道。”
我们三个人隔着追逐打闹的人群,像隔着无法逾越的时间。
盛夏踉踉跄跄地跑到我面前,指着前面说道:“我们在日落之前去海边吧。”
我看着手里的贝壳说道:“可是我还想再捡些贝壳。”
盛夏有些失落,可不一会儿她又开心了起来。把她捡到的那些大牡蛎放到我的篮子里,满脸得意地说道:“看来我们今天的收获不小呢。”
“是啊。”我看着渐渐西斜的落日,小声说道。人生总有一些瞬间,你很想让时间停止。“就让此时此刻变成永恒该多好。”我有很多次这样触景生情地感叹过,却从没有像此时这般如此强烈。
我们最后也没有去海边,飞车在落日下奔跑,我感到一种濒死般的自由。
那声巨响震碎我的耳膜前,心中的石头似乎落地了。我转过头看盛夏,她的脸上带着在泥滩上那样满足的微笑。
刺鼻的机油点燃了变形的汽车,我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