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归来
送张猛子回家的时候是四月底,等刘昊回来已经六月初。河清的天气变得很突然,前一天还穿着棉衣夹袄,第二天就已经热得大中午不敢出门。三四天时间跨越两个季节,老天似乎把河清的春天给弄丢了,没看见沙枣树发新芽,一夜间沙枣花已开得热热闹闹。
廉慧一边等刘昊的火车一边给妈妈发短信,比起电话里的絮叨廉慧更喜欢用文字和妈妈交流。短信里少了唠叨多了诗意,这种交流让母女俩相隔异地却越发亲密。
亲爱的妈妈您好。昨夜我又想你了。窗外弥漫着沙枣花的香气。这种香浓烈而奔放,如同牧民的性格,直接,不加掩饰。您一定没有见过这种神奇的植物,没有绽放的时候花蕾和叶子一个颜色,一串串挂在长刺的枝丫上,含蓄,羞怯。可是,就在今天早上,满树的沙枣花一夜之间全都盛开了。那是碎金的颜色。第一眼我就想起了您给我做的蛋炒饭,小时候我不吃蔬菜,您给我单做的蛋炒饭米粒上裹满了金黄的蛋液,您嫌弃它颜色单一,我却觉得美的耀眼。刘昊笑我是馋猫。可是如果您能亲眼看见您会相信我的比喻最贴切不过。细细碎碎的花瓣,一簇簇攒在一起,让这安静的小院里都突然热闹了起来。早晨,我还在熟睡,浓郁的花香把我从梦里唤醒。这一天都觉得格外美好。据说香妃的体香就是沙枣花的味道,妈妈我真想把这些芳香都收集起来,寄给您,我俩一起枕着花香,去看一看停在香妃肩膀上的蝴蝶。我爱你,妈妈。请代我向爸爸问好,我也爱他。
平常说不出口的爱意在短信里很自然的写了出来,白老师笑得皱纹都多了几条,忙给廉慧回复,再聊了几句家常,载着刘昊的火车也即将到达。
一个多月没有见面,廉慧想刘昊想的都记不清他的样子了。此时居然比新婚还要紧张,拿出面小镜子照了又照,就怕哪里不漂亮让小别的老公觉得失望。
接车是一种仪式,家属自然不能去,她听见火车的声音就跑到院子里,伸长脖子望着门口。又听见火车开走,接站的人和刘昊说话的声音传来,她慌忙走进屋里,焦急而羞涩的等着。
许久许久,刘昊交了任务回到屋里,廉慧的脖子都长了几分。来不及细看他是瘦了还是胖了,人影一闪刘昊已经把她抱了起来,他的影子向她压了过来,他狠狠吻着她,疯狂而缠绵。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在喘息中停了下来,刘昊面红耳赤,廉慧眼亮如星。他把廉慧从怀里退开一点仔细打量,只不过一个多月没见却觉得如同隔了一个世纪,眼前的人和自己每晚梦见的一样甜蜜可人,看了看忍不住又搂在怀里亲了起来。
廉慧已经受不住了,呢喃着他的名字潮水汹涌。刘昊还有一丝理智,等一下就该开饭,他一回来廉慧就不出去吃饭一定会被别人打趣。努力克制自己,拉着廉慧坐在窗户前说话。许久之后廉慧神志归位,嗔怒的瞪了刘昊一眼,怪他差点就让自己出丑。
只一眼又差点让刘昊全线溃败,忙说起张猛子的事转移注意力。
廉慧问:“张猛子和你们一起回来了吗?你们去这么久是不是事情很麻烦?”
刘昊摇头,重逢的喜悦被冲淡,他说:“就我和指导员回来了,猛子能不能回来现在还说不好,我俩耽误这么久就是因为他。”过了半晌,他说“他被送到咸阳了,那里有个精神病院,能不能好现在还说不上。”
廉慧大惊,忙问:“怎么会这样?”
“我们回去的时候他媳妇已经送到太平间,她娘家人这时候都来了,追着我们又哭又闹,条件提了许多,说来说去就是为了钱。”
“张猛子能有啥钱?她这情况部队也只能给一点慰问金,她娘家人不答应,折腾了小半个月看猛子实在拿不出钱才罢休。可他们说肚子里带仔的女人不能入土,得抬到山洼里烧了,不然会坊着娘家兄弟。”
“张猛子还在连队的时候就已经有点神志不清,娘家人说啥他就干啥,那天我们被拽着去收骨灰,他们也不避着猛子,连个棺材都没有,人就架在柴堆上烧,猛子眼睁睁看着媳妇的肚子在火堆里裂开孩子就那么掉了出来,一下子就疯了。现在谁都认不得,傻呆呆的跟个木头人一样。”
廉慧惊讶得不能说话,她不明白人怎么可以坏到这个程度。她的眼里慢慢溢满了泪水,她心里难受,为了猛子,为了春儿,为了那个没能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孩子。
刘昊给她擦着眼泪,眼泪越擦越多,刘昊说:“唉!越是落后越是愚昧,也怪我和指导员,不知道当地的风俗,当时我俩都被吓傻了,更别说猛子。还好猛子是现役,他一天没康复部队就管他一天,要不然他没爹没妈又遇上这么个事,可怎么办。”
廉慧回过神,抽泣着问:“那她的娘家人呢?张猛子疯了他们难道就没责任?”
刘昊说:“责任?什么责任?人烧了连骨灰都没人捡就扬长而去,还是我和指导员找人收殓安葬的。你给我的钱全花完了,指导员也花了不少,还不一定能报销。”
廉慧忙说:“我们不要了,那钱就当给猛子了吧。咱俩好好地,那点钱不重要。”
刘昊把她搂在怀里沉默不语,两个人就这么静静站着,直到开饭的哨声响起。
食堂里大家都眼圈红红的,没有人说话更没有人吃饭。
年龄最大的四期士官王诚突然站起来,走到连长桌前,把口袋里的钱全掏出来,说:“连长,我的钱月月打回家去,现在就剩这么多,你把它给猛子,让他在医院吃好点。”一边说,眼泪已经掉了下来。
他一带头大家都开始掏口袋,不一时桌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纸币,连长一张张整理,理着理着蹲在地上抱着头痛哭了起来。
没有人劝阻,大家都各自垂泪。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一刻全连近百号大老爷们哭得没有一点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