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予衡对自己是有好感的,靳丛丛想。但有时候,她也会感到迟疑。
如果他喜欢自己,那可真是太沉得住气了。
她还记得他们一块儿做网站的时候。网站是他的提议,她其实从未接触过这些,但还是仔细在网上搜了教程,摸索着做了个挺像样的新闻网站。那会购买服务器的单子领导还没签字,得有成果先能演示,只好从仓库捡出来一台废弃的老电脑当服务器用。
那天是个周六,他们相约一起加班把网站架上。她本就对环境配置不太熟悉,电脑又太破,配起来遇到了一个又一个问题,一折腾就是一整天。到了傍晚,好不容易网站能访问了,排版显示却又有问题,怎么都找不到原因在哪。又耗了一个多小时,两人都快要放弃以为第二天还得加班的时候,忽然发现是浏览器版本太低导致的,升级以后,好了!
陈予衡激动得立马就要跑去隔壁办公室炫耀,靳丛丛也兴奋得不得了,跟在后头,在走廊上还没忍住喊了一声。本以为都周末晚上了没事,结果陈予衡刚推门而入,就见有领导在。领导没听清那声嚷嚷的声音,以为是陈予衡,靳丛丛刚到门口,就听领导正训斥着。
门半掩着,陈予衡低眉顺眼地听训,她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不进是让陈替她担了骂,进是让领导发现骂错了人没面子,她纠结了几秒,就见陈予衡向她眨了眨眼,示意她回去。
那边领导训完,陈予衡讨巧地认错,接了几句俏皮话,立马把话头引导了网站上,给整个办公室打开了首页。到具体操作,他故意说自己不熟悉,出门把靳丛丛叫了进去,让她给领导演示。领导一高兴,即刻让组织干事在当月表彰里写上了靳丛丛的名字和事迹,对她也是不小的鼓励。
等他俩从那办公室出来,靳丛丛背后已是蒙上了一层薄汗。但从此,她对陈予衡,是服气了的。他的交代,她都尽心尽力,毫无保留。
从奶茶店起身已经快五点了。陈予衡说一起吃晚饭的时候,靳丛丛有一瞬间想要邀请他到宿舍去,自己开伙。但终究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是单位宿舍,影响还是不太好。
于是两人去吃了牛肉火锅。
读研的三年里,靳丛丛吃遍了望都市区里大大小小的牛肉火锅店,唯独离单位不算很远的这家口味还算接近。
她其实不是特别喜欢这座城市,太大,交通太堵,又没什么好吃的。虽然各地的菜系都有,但口味都不太正宗。至少在靳丛丛消费得起的范围内是这样。
锦城就不一样了,好吃的遍地都是,普通学生也能享受到很多地道美食。
她是想回家的。
当学生的时候没有太多感觉,工作了才发现,在这个城市里,她有着巨大的不安全感。
高不可攀的房价,遥不可期的摇号,孤身一人在体制内浮沉。
做学生的时候,那些从小读到大的鸡汤法则她是相信的。努力就会有收获,越努力越幸运。
要说后来,也就是遇到了一些事,慢慢地看开了而已。如果可以,还是想在父母的庇护下生活。
男生们大多成人后就想完全地独立,证明给所有人看,只靠自己也能闯下一番天地。
靳丛丛不想向谁证明。她想永远做那个小女孩,想让父母知道她需要他们。
可是她也想保护他们。这就是她最矛盾也最挣扎的地方。
靳丛丛把切成薄片的鲜牛肉倒入网勺里,配合着汤勺,在沸腾的清汤中涮上十来秒,肉就好了。
陈予衡调了满满一碗酱,能看出来的只有芝麻酱和上面的一层红油。他夹起一片肉,蘸上厚厚的一层酱,和着一小口米饭一起送进嘴里。
靳丛丛更喜欢原味。她什么也没有蘸,只是用肉包裹住了一些用滚烫的清汤浇过的芹菜粒,然后细细品味肉的口感和芹菜粒的香气。
他们都吃得认真,靳丛丛很喜欢这种氛围。她更会吃,也更有要求,所以她负责涮肉和涮菜。倒水端菜或是叫服务员的活则是陈予衡的。一顿饭下来,倒是很默契。
饭后回单位的路上,靳丛丛用手机连了车上的蓝牙放歌,第一首是毛不易的新歌,给你给我。
前奏刚过,遇到了一个红灯。陈予衡仔细听了几句,扭头看向她,“毛不易?”
靳丛丛毫不掩饰地惊讶了。
来的路上她听过他的歌单,都是刘德华、张学友、伍佰那个时代的经典歌曲,还让她感慨了一阵男女生歌单的差异。
“你居然知道!”
陈予衡笑了笑,“我可是仔细推理了一番的。”
靳丛丛没有再问他是怎么推理的。她觉得那只是他的一句玩笑话。可能他就是在某个榜单或者电台上听到过。
但是这件事,给靳丛丛的好心情上又加了几分。
车窗外,路边的槐树拢着灯光,一簇一簇地向后飞去。不愿意搬离老房子的几家独户,为城市的这一片土地留下了反差巨大的光景。远处高楼上不停闪烁的霓虹灯,让人想起童话感十足的圣诞树。
圣诞节快到了。
靳丛丛很喜欢圣诞节。
小时候有同学炫耀圣诞老人送的背包,说只要在床头挂上袜子就能得到圣诞礼物。她求着妈妈也买了一个袜子形状的口袋,每年平安夜放在窗户旁。
每年放,每年都能收到礼物。她其实从第一份礼物开始就知道是妈妈送的了。妈妈没有圣诞节的概念,所以年年都要看到窗户上的袜子口袋才想起来这回事。因为准备匆忙,小礼物每次都是临时从家里翻出来的。有时候是小钱包,有时候是还没拆封的护肤品,甚至有一年是热乎地装在饭盒里的鸡蛋饼。
她还是觉得快乐。为有人在意,守候着她的小愿望。
心情很好的靳丛丛把这段故事分享给了陈予衡。
“阿姨很善良,也很爱你。”他说,“挺羡慕你的。我是自己长大的。”
看靳丛丛惊讶之余的无所适从,他赶忙补充,“我算是留守儿童吧。还没上小学爸妈就开始在外地做生意,我就外婆家奶奶家轮着住。我又喜欢到处跑,跟所有邻居都很熟,所以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那你爸妈真幸运,儿子自己就长成了这么好的样子。”靳丛丛说得很真挚。
“哈哈哈,是啊,他们的朋友也这么说。”
把车停在停车场,走回宿舍楼还有一小段距离。回到单位里,感觉气氛就变了。他们都沉默下来。
陈予衡就住在楼上。他把靳丛丛送到了宿舍门口,两人都不知道改说些什么好。
“早点休息吧。”他说。
“啊,好,对,你也是。”
进了门的靳丛丛有点后悔回来之前没有买杯奶茶。这样到家了也能延续外出的快乐。
想起中午的碗,她烧了一壶热水,等水烧开她又不想洗碗了,于是把热水倒进了脚盆里,然后翻出了她之前网购的艾草包。
宿舍楼的隔音并不好,时不时能听到隔壁开关门和楼上楼下椅子拖动的声音。可是她靠在墙上,看着烫红的脚和升腾的热气,觉得周遭好安静。
是她的心里没有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