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侧门出去的时候,守门的小厮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却只是把灯笼递给了她,苌安并没有沿着用气团勾出的路走,而是拐进了一片墨色里。夜风有些大,灯笼被吹的飘零,灯火忽明忽灭,她索性把灯笼丢在一边,这条路,实在已烂熟于心。
那里他们相遇的地方,那个寂寥的花园,其实后来她才知道,当初惹她垂涎的不过是人间最最普通的鸽子,不知那根筋搭错,飞进了浮生楼。她望着隍澧,以少有的耐心将它们一只只放飞,如今想来还万分后悔,竟没有先下手为强。
她蹲在河水边,将双手垂入凉意的水中,与朦胧的影子对望着,河岸上芍药开得正好,艳艳无边。燥乱的心慢慢冷却安静,终于归于死寂。
一抬头和隍澧打了个照面,他不知何时坐在一根树枝上,那枝条斜斜伸向河面,他的长袍垂下,恰恰离水面还有几寸。
“我以为还须再等几柱香,你才发现得了我。”
“你怎么出来了?”苌安无意识地拨着水花。
“这话,应当由我问才是吧?”他眉梢一挑,那容颜在淡淡的月色下,活色生香。
“妖也有三急的。”她面不改色。
“我问你,可知三急是哪三急?”他笑,而她一时语噎,只能拿眼瞪他。
“那些人可都是为你祝寿来的,你还不回去?”
“无事。”他懒洋洋的掩唇打了个哈欠,“这些年,你可有想明白什么?”
有几盏花灯顺水漂来,苌安勾了勾手指截下一盏,端近了看,竟刻着祝寿之词,正是她之前想说却又生生憋了回去的那些,这宫人们想的花招着实丰富。
“浮生若梦,万事皆空而已,一念去,一念来,往往复复,实在没什么好执着的。”这正是千年前隍澧同她登临浮生楼顶,望着四面气象,千万城阙,茫茫白云的一番说辞。如今恰好被她还了回去。
他似乎也不曾想到,苌安还记着那番话,忍不住笑了几声,“学的倒快。”
“其实早在要回妖籍的那刻,便想明白了,不然又怎么会……”
“回来吧。”他吹了吹额前碎发。
“什么?”苌安疑心是她听错了。
“回浮生楼,你想回来吗?”他低头。
苌安愣了愣,苦笑“想的。”
她“豁”地站了起来,“楼主,以前那件事是我的错,我欠你良多,你要什么便尽管拿走,以后两不相欠……”
“咔嚓”是树枝折断的声音,隍澧已翩然落在水面上,水波流动却丝毫没有打湿他的鞋,先前淡淡的神色突然变得凛冽,有怒火在眸中燃烧地劈啪作响!苌安忽然觉得害怕,他大步走向她,一下子捉住她的下巴,逼着她靠近他,两人近的鼻尖都快碰在了一起,他忽诡魅地笑了一下,“两不相欠?”暖气尽数扑在她的脸上,苌安觉得脸颊痒痒的,血流哧得冲了上来,她扭头躲避,隍澧却不依,将她扳回来,“不客气的说,你有什么能给我的,有什么值得我要?还妄图两,不,相,欠?”他咄咄逼人,神色温柔,却一派凶狠,苌安说不出话来,往后缩了缩。
隍澧突然倾身狠狠地吻住了她,几乎是撕咬、掠夺的吻,只是几息间又猛地放开,他喘息着带着一身怒气拂袖而去。
“苌安,你记好了,你欠我的永远都还不清。”
她腿一软,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怔怔地望着河面,花灯还是一盏一盏慢条斯理的出现又消失,出现又消失。渐渐地视线开始模糊,身体冷地打颤,那种感觉就像三千年前她跪在浮生楼前十天十夜求隍澧让她重归妖籍,神智模糊时便咬破舌尖。最后她实在撑不住了,只能放声大哭,直至晕厥,那种等待是毅然决然的舍弃,不论求不求得来都是相同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