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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杨初中毕业后为了挣钱到外地一家小工厂上班,每月工资三千,钱虽然不多,但每次发工资都要请朋友吃喝,因为这是他从《水浒传》中总结出的道理:朋友多了路好走!
所以,外出五年有余,小杨朋友交了不少,可手头至今还是空空如也。
这不,刚和朋友喝完酒,一个人醉熏熏地走在街上。清冷的街上只有他和站成一排的路灯。
“恩~喂。”刚呕吐完的小杨,听到手机铃声,下意识地按了接听键。
“恩。”小杨晕晕乎乎地听着,此时他的脑袋就像灌进了水的面缸,经过搅和,已是一汪浆糊,根本听不清来人的电话。
“什么!”突然一个词汇击中了小杨,顿时醉意全无。
妈旧病复发,进了医院,大伯打来的电话,说得在半个月内交上二十万,否则就给停药。
小杨挂了电话,摸摸裤兜中仅有的两块五毛钱,无奈撇撇嘴,轻蔑地往路中间啐了一口。
小杨找了块儿看起来不脏的地儿,也不清扫,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下,靠在路灯上。浑浊的灯光里小杨为自己点了根烟,悠悠地吐吸。
小杨心里有些担忧,不过不是高额的医药费,小杨根本没把钱的事儿放在心上,甚至还有一些得意的意思。看我多有远见,交了这么多有钱的兄弟,要不这坎儿可真就不知该怎么过了。只要我一句话,我的那些兄弟肯定连夜开车把钱送来,三令五申不许还,还了就不是兄弟。他是担心妈的身体,这么多年妈始终一个人,本想挣了大钱回去好好孝敬妈,可到如今也没给妈添上一针一线。
不知道妈现在怎么样了。小杨想着,笔直摊开双腿,拿出手机,拨出了第一组号码。
“哎!刚哥吗?”
“哦,嫂子啊,那个…我刚哥在吗?”
“有事有事,就是…我想借点钱。”
“啊?刚哥出差了?那刚哥啥时候能回来啊?”
“喔,说不准啊…那打扰你们休息了。”
小杨狠狠地往下唾了一口。
什么玩意儿,出差手机会放在家里啊!
唉,人也就这样。小杨舒了口气,又拨出第二个电话。
“喂,张大哥啊!恩,是我是我,你还没有睡呀!”
“近来身体还好吧。”
“哎呀,什么托不托福的,都是自家兄弟,只要你身体好好的,比什么都强。哈哈……”
“恩,有点小事儿。”
“是吗?哈哈,有大哥你这句话兄弟我就放心了。”
“我实话给你说吧,我原来不是说过,我家里还有个妈么,刚才家里来电话,说是旧病复发,急需二十万的手术费。你想想,我这几年的工资都拿来哥几个吃喝了,这一下哪找那么多钱去。所以呢,想跟大哥你借点钱。”
“喔…手头暂时不宽裕啊。”
“哦,没事没事,我再想想办法。”
“哦,不用不用,车费就不劳您费心了。”
真是混蛋!小杨紧紧攥着手机,说得比唱得好听!
很快,第三个电话一直无人接听,第四个电话关机,本来十拿九稳的事儿,小杨这会儿心里开始有些急了。
“妈的,这帮白眼狼!亏我还对你们一个个掏心掏肺,把你们当成我最好的兄弟,现在我有了点儿事,都他妈成了孙子!终于,第五个电话接通了。”
小杨按耐住心中的不快,心平气和地说:“小张啊。”
“对对对,我是你杨哥。你能不能借我点儿钱,事后我连本带息一块儿还你。”
“哈,你有啊!太好了,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其实哥第一眼就看出来你这人重义气,你这兄弟啊,哥没白交。”
“要多少?看你过得也挺清淡的,你先给我五万吧,回头不够了我再找你要。”
“什么!你再说一遍!只有二十块钱?兄弟你拿我开涮呢。”
小杨怒火中烧,当初的饭菜还不如拿去喂狗。小杨愤愤地想。
数息之后,小杨收回摊在地上的双腿。仅有的理智还是让小杨冷静下来,毕竟事关妈的安危。怀着复杂的心情,他还是拿起了手机。
“王经理,我想借点钱。”小杨现在已经没精力拉家常,也没闲心去开玩笑,他的心里只剩下“借钱”俩字。
“没钱!”对方直接挂了电话。
“没钱!”
“没钱!”
“没钱!”
一连串的电话拨出去,收到的结果像都在一起商量过一样。
后悔,愧疚,绝望,自责,痛恨,一齐涌上小杨的心头,五味杂全。像一块巨石压在胸口,压的小杨透不过气来。他真恨自己,真想痛痛快快大哭一场,可是他不敢。收回弓起的腿弯,脑袋埋在双膝之间和着又涌上来的酒意,低声啜泣。这天的夜,格外的长。
天一亮,小杨没有照常早点去上班。一晚上的时间他想了很多,他现在谁也不认识,只认识钱。他去了附近的工地,他知道这里常年招收装卸工,工资很高,而且是每天一结。这些都是他以前在报纸上看到的,当时不屑一顾,认为干那苦力那是作践了自己,没想到的是,自己还真有这么一天。
经过和工头激烈的讨价还价,以每袋一块钱的价格成交,相比同行,这已经算不低的价钱了。然后工头从工棚里找出两个馒头,算是小杨的早餐。小杨一呆,愣愣地看向馒头,想说什么,却始终没张开嘴,他走到一旁,把馒头塞进了嘴里。小杨吃过馒头,有些噎得慌,皱着鼻子到水管上喝了几口凉水才舒服些。工头带他到高大的水泥垛跟前,有几人已经开始工作了。工头说把水泥从车上卸下来,堆成整齐的垛,到了下工时,以袋数计工钱。五十公斤的水泥袋子将那人压成了驼背,像只煮熟了的大虾,到了水泥垛跟,腰部发力,顺势一弹,将水泥袋翻到身下,整齐地排列,来不及擦去脸上的泥灰就又转身上了车。
看归看,小杨也投入了工作,褪下外套,只留一件衬衫。小杨上了车,认准一袋,像别人那样,双手抠进水泥袋的两角,包裹着松软水泥粉末的袋子,自然形成两个凹陷,双手齐用力,不行,拿膝盖顶住,双手紧凑,才艰难地上了肩,看别人都扛得那么轻松,没想到这么吃力,还好,第一袋平安着陆。接着,第二袋,第三袋,第四袋……同样的水泥,仿佛一袋沉过一袋。
小杨胳膊酸胀,双腿如同灌铅,腰身更是挺不起来,他想放弃,又一想起躺在病床上的妈,他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浑身又充满了力气。
在他看来,满车的水泥不是水泥,而是一叠叠,一摞摞的钱,救命的钱啊。中午大家吃过饭都去休息,只有他一个人不知疲倦地扛背拉拖,他这不是挣钱,他是在争命。
火辣辣的太阳无情地烘烤着工地,小杨的身上早已汗流如注,五花的脸上,淌出一道一道的汗迹,他顾不得擦,因为他在扛钱,他累得不行了,扶墙歇一会儿,舍不得放下,因为他扛的是钱,热得受不了了,去接盆凉水,从头顶浇下,浑浊的水携带水泥哗啦啦,流下一片。和他一起干活的几个人靠在阴凉的墙跟,说他是个疯子。
夜幕拉开,小杨拿到了五百二十块钱,工头大笑,称赞他能干,一个人能顶好几个劳力,又问他明天还来不来。他只是低着头数钱,不吭一声,不是他不回应,是他根本没有了说话的力气。而且,他现在相信的只有钱。钱越多,妈的病就越有希望。
第二天,他依旧出现在工地上。源源不断的卡车运来的,都是钱!第三天傍晚,小杨好不容易才回到自己租的屋子,他对着清水扣掉脸上凝固的水泥,嘴半张,大口吸气,喘气,好像前胸后背贴到了一块儿,怎么灌气都撑不起来似的。
一会儿,大伯又来电话,这次不是催钱,是催人,催他尽快赶回家,却没有说原因。
小杨感觉有些不妙。他没顾上整理东西,也没什么东西好整的。一会儿,就挤上了回家的火车。
他用今天没来得及打回去的工钱买了车票,开始了焦急又漫长的等待。
一夜时间悄然而过,在小杨看来,它比几个世纪还要长。他一直在心里盘问自己,妈会不会出事?妈会不会出事?
一条堂哥的视频被小杨手机自动接受,手机的震动将他呆滞的目光拉向手机屏幕。
一堆被褥簇拥着一个头颅,银发蓬乱,双眼深深凹陷,苍白的脸上找不出哪还有那么一丁点的红润。单薄的被褥下,看不出一具完整的人形。
第一眼,小杨就呆了,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那…不是妈,还是谁呀!五年了,五年的思念和愧疚一齐涌到眼角,小杨站在人群后面,转动身子,面向角落,用右手的食指中指摁压眼角,怕不争气的眼泪从那里跑出来。
“儿啊。”那女人扯着嘴角,艰难露出狰狞的笑。“钱,妈都收到了,都放在……咳咳……在柜子里,我儿能干,给妈这么多钱,咳咳……妈,妈高兴。妈没……没花一分,妈知道,妈的病,是治不好了,妈不想……不想浪费,你一个人在外面挣钱不容易。这几年,妈也攒了两万块钱,都留……留给你,讨个好媳妇儿,妈是看不到了,你…你们好好过日子。”
说了这么多话,女人累得闭上了眼睛,歇了口气,又睁开,断断续续又接着说:“儿子,谁…谁也别怨,都是妈…妈的命不好。不要想…想妈,妈下去…和你爸团聚。”
“看!”。女人颤颤伸出指头,指向虚空。“你爹…来…来接…我。”画面又平静下来。
小杨咬紧牙关,可不知什么时候,眼泪还是流了下来,两道泪痕闪烁荧光,画面里的女人张了张嘴唇,没有发出声音。
这时,可以看到女人脖子上青劲鼓起,双目瞠圆,像是女人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五年了啊!你个死孩子死哪去了啊!妈,妈真想你啊……啊……啊……啊”手机里撕心裂肺的哭声戛然而止,一滴混浊的泪从女人眼角滚落。
“妈~”小杨不顾这是人众的车厢,双腿一齐跪地,发出杀猪般的嚎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