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去世之后，我一直想写点什么纪念爷爷，因为怕忘却，却又什么都不敢写，怕写了之后心里没有念想就真的会忘记。可是我心里是拒绝忘记的，我的记忆里，爷爷好像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只是因为他在家，而我长期没有回家罢了。
爷爷刚去世的时候，我常常梦见他，音容笑貌婉如还在人世。后来，入梦渐少，可能人都是善忘的动物，我不那么惦念，爷爷就不愿意来了。读到蔡崇达的《皮囊》，书中说：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是在赎罪，当罪孽还完，他会托梦给一个亲人，从此再不入亲人的梦里。赎清罪孽的人是可以去天堂的，而天庭的人是不会让人梦见的。原来爷爷是去天堂了，我在心里安慰自己。
爷爷周年祭的时候，正值清明前后，我以为我会写一篇长文来祭奠爷爷，但是我还是不知道如何下笔。直到昨天，打电话给奶奶，说爷爷的亲姐姐——也就是我的大姑奶奶一病不起了，可能不久于人世。我突然为事情的经过而心里难受：大姑奶奶年近九十，姑爷爷去世已经快20年了，她一直一个人住着，自给自足。 在刚开始的那些年，我们还每年春节去看望她，在她家吃顿饭，后来，就是我们的父辈每年礼节性地坐十分钟就走了。老人上个月摔了一跤，但是由于她没有儿子，跟唯一的女儿关系也不怎么好，所以没人照顾吃喝拉撒。之前老人一个人住的时候，眼睛不好，掉进池塘，有人反而责备老人说怎么干脆自尽得了。如今摔了，生活不能自理，老人在床上饿得不行，女儿偶尔过来看一眼，就不管不顾，全靠旁人好心随便给送点吃的维持生命，我当时还不以为有这么严重，而事实上，再健康的老人也经不起摔跤疼痛的折磨，饥饿导致的营养不良和长期卧床在污秽环境的病菌的侵蚀。姑奶奶生平比较蛮横霸道，对儿女旁人都不算宽容善良，女婿患病前几年去世，身边可当半个儿子的也没有了，唯有一个高龄的女儿，而老人之前还因事还大骂女儿一顿。老人生性苛刻，亲戚的口碑也不算好，所以众人都是一副“活该如此”的态度，更无一丝关心和同情。可能有些事还是有因有果，养儿防老，也许在农村还是有一定的缘由，但是我想，即使老人有儿子，如果和女儿一样的话，应该也没有什么不同吧。
虽然老人的行为在很多人看来过分自私，但目前如此情景，我心里还是有无法抑制的悲哀，这是他们整个那一代人的悲哀。因为并不是自私才会落到如此不堪的下场的，农村的老人们晚年大多不堪。
我想起了我的外婆。我的外婆和姑奶奶相反，我外婆是一个很勤劳善良的农村妇女，外公在我读小学的时候去世，我外婆是在我大二那年离世，外公病了一段时间，一直是外婆照顾。后来，外婆病了，病得神志不清，吃喝拉撒都需要人照顾，从生病到离世，大概有半年时间吧。由于外婆有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于是儿子负责日常照管，每个女儿轮流照顾一段时间，送饭，以及擦洗身体。其实外婆嫁给外公的时候，外公的前妻留下了一个儿子，我外婆尽心尽力把他抚养大，又生了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但是抚养大的那个儿子根本就不认我外婆，我外公去世之后，完全不管不顾，比对陌生人还不如。
首先抱怨的是大女儿，因为她家有一个手工作坊，还有一个小孙子，觉得自己分身乏术，没有时间照顾。听到她在外面说起外婆这次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好了，希望她不要拖太久，不然照顾太辛苦太麻烦之类的话，我心里有点难过。因为以前外婆利索的时候去她家，总是在那里忙忙碌碌，洗衣服做饭干各种家务活。小女儿在外面打工，根本没有什么时间回来，所以照顾时间也少，其余的两个女儿就颇有微词。我妈妈是最闲的一个，也是不怎么争气的一个女儿，由于如果不照顾外婆，也没有太重要的事情要做，她倒是没那么有怨言。只不过，跟我记事以来，外婆在我总是勤勤恳恳的干活，一刻也不停歇相比，他们照顾外婆这段时间，根本没有还清给外婆为他们付出的零头。我去看望外婆的时候，外婆可怜地躺在床上，瘦骨嶙峋，活着对她来说应该已经是一种受罪，最后的离去对她来说应该算是一种解脱。
再说回我爷爷。我爷爷和我姑奶奶是同一种性格的人，不同的是，我爷爷只是对家人很苛刻，对亲戚还是很好的，所以相对来说，在外口碑很好，而家人注重名声，至少明面上不敢违逆。不过，也是我爷爷性格太怪了，我觉得我爷爷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还是很孝顺的，只是我爷爷过于挑剔苛刻，所以家人才颇有怨言。
和姑奶奶和外婆相比，我爷爷卧病在床五年，到最后去世，都还算是一个比较幸福的过程。因为我奶奶很善良很勤劳，虽然我爷爷动不动就责骂奶奶甚至动手，但是我奶奶忍耐性好，能够一直任劳任怨地照顾他，由着他挑剔，事事都按照他的想法来。由于爷爷总是拿寻死威胁家人，为了顾及家族名声，避免背上不孝的骂名，家人一直都是顺着他，非常照顾他，唯恐哪里不合他的意。家里有什么好吃的，都会想着他，唯恐没有顺着他的心意来，他一气之下寻了短见。所以爷爷能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平时看谁不惯还怒骂几句，想吃什么过不了多久就有人给他买。 客观地讲，我爷爷的儿女都还算孝顺，但是老人这样其实是比较难以伺候的，让子女有时候很难做，执拗倔强，总以为自己都是对的，思维闭塞，思想很奇怪。
爷爷在世的时候，奶奶总是在背后抱怨，我们也常常同情奶奶，一辈子被责骂，一辈子任劳任怨也没有获得一点温情。但是我爷爷去世之后，奶奶格外地寂寞和悲伤，儿女都不在身边，孙辈也长大远飞，偌大的房子空荡荡的。我总是每周打电话回家，跟她说说话，希望她可以不那么寂寞，可以从悲伤里面走出来。但是其实我很担心我奶奶摔倒卧病在床，那样其实也会和我外婆相似，甚至还不如我外婆，没有人照顾。所以我每次都跟她说，要多注意小心，其实每次强调这个心里还是心酸，因为老人摔倒根本没有办法控制，而且奶奶视力已经很弱很弱了。
农村这样的老人很多，比如我四爷爷，很早四奶奶就不在了，所以他一直一个人生活，现在也快80了，如果摔倒病倒，也是没有人照应的。整个村子里，大部分留存的人口都是老人，年轻一辈大多因为求学和工作在外打拼。农村的大部分老人都是一样，有老伴的老伴照顾，老伴去世了的，只能自己祈祷不要卧病在床，平时儿女都很忙，谁都没有空闲时间照顾，而且即使愿意挤出时间照顾，也是久病床前无孝子。思念孩子们，也只有春节才可以团聚几天。其余的日子里，偶尔有一个电话就已经不错了。
我很心疼这样的空巢老人，他们年轻的时候，在祖国的建设时期，修马路挖水库，炼铁炼钢，吃大锅饭，很多的毛病都是由于身体在那时候过度劳累了，但是国家有补贴，也完全不够。而他们的儿女们，也不是可以一味指责的，孩子上学是农村沉重的负担，光靠种田完全不够，更别提在严重的疾病面前，人的生命往往跟高额的医疗费比起来不值一提。农民阶级根本不存在抗风险性，他们为了给后代留一些财产，宁愿苦了自己，而当他们老了，就会被认为已经无法再创造财富，对这个家庭没有利用价值了，就会被无情的抛弃，而且他们心里也是心甘情愿的被抛弃。
心痛，但是无可奈何。只能让自己努力一点，可以有一天把父母接到自己的身边，让这一代即将成为农村新一代老人的父母可以不用重复他们父母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