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进之路,是平坦而略有迂回的,向北向南都有偏移,但大道至简,总体指东。
经过这些农家小院之后,就几乎不见屋舍和其它建筑了,路北的林木渐次高大密集起来,遇到谷地或沟壑,则根茎交错,枝叶勾联,密不可分。此时,不知平地还是低洼处的幽深里,忽然响起蝉噪,先是一两声,轻叹似的,试探似的,然后犹疑片刻,最后下定决心,稳住心神,聚足中气,给合唱团起了个高音F调或G调,然后队员们同心协力一起发声,从四面八方破空而来,“嘶嘶”之声步步紧追,竟“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的壮烈之感,恍若铁马入梦,似真非真。
这般激烈的鸣音我是首次听到,有些震撼,也有些匪夷所思,难道这昆虫也有虫多势众的归属感和团体意识么?呵,我摇摇头,不得而知,也无法深究。想来,万事万物都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天道如此,只能顺势而为吧。
这不,秋天来了,天气日渐凉爽。瞧,今儿这日头也懒散起来,它犹犹豫豫地躲在云层后面,敛眉低首地不肯出来。但云絮们却不肯配合,悄悄地散逸开来,露出几团明亮的金光,它自己被染上好看的白色光晕,一束束的光线也随之散发开来。但太阳总归是不乐意,闪闪烁烁地又往更深里躲去了,那些远远近近的云朵慢慢又汇聚成团,渐渐密集厚重起来。
在我边看云天边行走的当口,南侧的庄稼地已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玉米总是成队成阵,怀抱枪支、时刻警惕的姿势。作为经济作物,玉米每亩收入可达两千余元,比种小麦划算,所以,当地农户多种玉米,当然,也有其它秋粮以及油籽。
目前的油籽主要是荏籽,你看,眼前这些荏草分片栽植着,大小不均,也不算旺盛。据说荏不好栽,相比菜籽,产油量也低,所以大家更愿种菜籽,荏草近年来就更为少见。成熟的荏籽脱壳焙香压碎后,能直接揉卷进面里蒸馍烙饼,若用来榨油,似乎有些浪费。但荏油之香醇,非菜籽油可比,惜乎市场上没有,买也买不到。
借着荏草单说“荏”这个字,还有一层意思,就是柔弱,莫非因为柔弱,荏草就难以强壮,所以也不容易大规模种植?嘿嘿,这恐怕是牵强附会了。但“荏苒”却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词语,与我们每个人都息息相关。潘岳《悼亡诗》之“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的感叹,相必大家都感同身受。
荏油我们虽然吃不到,但种植的人总能吃到。这让我想起曾去一位亲戚家吃饭,当我得知普通的洋芋丝都是用核桃油炒的后,不禁惊叹于他们普通生活里的富足安康。而就在前几天,闺蜜去环县做客回来后,也有同样的感慨。说那边的青年结婚,要杀一百只鸡、五六只羊,鸡羊肉炖在大锅里,客人随便吃。他们每家都有一圈羊一群牛。问起他们为啥不在城里买房,他们反诘,为啥非要在城里买房?他们有地有房,有吃有穿,牛羊就是财富,为啥要挤进城里,住个鸽子笼,撒泡尿还要买水冲。闺蜜说,这些话颠覆了她的认知,原来人家是这样生活的,天大地大,物产丰饶,身心安泰。若让城乡相比,论富足,他们物质丰富,心理满足;论幸福,他们单纯质朴,安分知足,少欲望少压力,到底谁活得更好呢?这个虽不好比较,但一直以来我也有这样的疑虑,如今交通方便,若有宜居的乡村生活环境,我们是否愿意回归田园。当然,这是指退休之后,但或许也有很多问题,比如购物、医疗、读书等,也无法说清说透。
迎面过来一辆推车,摞着高高的柴禾,推车的是一名五十多岁的妇女,低头弯腰,略显吃力的样子。
我赶紧上前帮忙,她连声道谢:“哎呀,就这段上坡路费劲,幸亏遇到你了!”
我问:“现在都没人烧柴了,你咋还拉柴呢?”
“咳,咳,那是年轻人懒,电锅煤气啥的,也就两三个人行,我还是爱用大锅,蒸馍烧汤下面,又快又好,再说,这柴又不要钱,峁上多的是!”
“峁上?”
“就是里头塬上……”她拖着尾音走远了。
蝉鸣声声,在这热闹又清寂的乡间小路上,这是我见到的头一个人,一个还愿意烧柴禾的勤快人儿。
越往里走,路北的林木品种就越多越杂,越来越像野生的,各种乔木灌木藤茎类等杂错在一起,很多都不认得,但桑杏榆槐楸樗是熟悉的。惊奇的是竟然有一株杜梨树,缀满了一嘟噜一嘟噜珍珠样的果子,已经变褐发软,随口尝了两粒,是软糯沙甜的滋味。于是,我又含糊起来,记忆中的杜梨要经霜后才会变软也才能吃,很是酸甜可口。未经霜已发褐的要上锅蒸熟,味道更酸一点儿,但水分更多更好吃。面前的这棵到底是啥树呢?嗨,搞不清暂就不管了,重要的是过两天再来时一定要记得带个塑料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