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该轮到郑悼看镜子里的自己了。
生活不止一次地展现它的锋芒,郑悼只希望这锋芒不要老是削去他的头发。越来越高的发际线,越来越深的黑眼圈。这是新的一天,新的疲惫。
郑悼觉得电动牙刷的马力又变大了,即便已经好几天没有给它充电。他不介意有田螺姑娘帮他干这种可有可无的事情,他只介意为什么她不干得更多一点。
还是面包,还是培根。干瘪的香气,老套的摆盘。也就这样了。但是咖啡还是不错的。毕竟只有它能让自己感觉好一点,让灰色的天空染上令人恶心的蓝。
工作,工作该开始了。但他没有工作。郑悼只是坐在电脑屏幕前敲打着键盘,头也不抬。他原本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也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干。时间已经足够让一个人忘记他一直在做的事情了。他抬起头,却不是看向屏幕,而是死死盯着头顶的灯;仰起头,张大了嘴:他渴了。
他就这么仰着头,吐着舌头,椅子转向后面的同事。同事没看见他,他眼前的灯也很亮很刺眼,却有亮白色的甘霖降下,直落到那根伸长的舌头上——灯融化了。
郑悼的眼睛向下一瞥,正看到夜滴一闪而过,从鼻尖那留下最后一抹刺眼的白,以及那伸长舌头的人,那欣喜若狂的笑脸。这不对劲,这很不对劲。郑悼把自己的头回正,站起身来,想问一下他的同事。
他在笑什么?
郑悼没能问出这个问题。因为他看见所有人,都面朝白灯,都张大嘴巴,伸出舌头,等待甘霖。所有的人,除了他。
他再次仰起头,满怀期待地张大嘴。但是根本没有什么甘霖。他不信,他应该也会有的。他更用力地仰头,更用力地张嘴,更用力地吐出舌头。他比平常站得更直。他踮起脚尖。
根本没有什么甘霖。
他感到一种陌生的,奇异的感觉在心中滋长,还有那一阵阵剧烈的,熟悉的疼痛。有双手,粗暴的插进他的心脏,掏出希望,让盒子更好地打开。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他为此兴奋——
他竟然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了!
但这不是欣喜的时候,这应是愤怒的时间。他要他所应得的东西,他要嘶吼,他要咆哮,他要怒斥命运的不公,他要直面那造物的蠢货,他要拿回他未得而失的,他要掠夺那些得其未得的……
只可惜,没有什么甘霖。他又太渴了,所以也没有什么嘶吼,什么咆哮。也没有什么命运,没有什么造物的蠢货。
在液滴不断滴落的声音中,灰色剧烈地摇晃着,颤抖着,挣扎着,哭泣着。
“没有甘霖!”
他竟然能发出声音了!
“没有甘霖!”
灰色的中央,有刺目的白光闪耀。不需要吸引同事们的目光,白光已然占领了他们的眼睛——他们眼前本就是惨白一片。
在白色中,有黑色的墨点涌现。它们蜂拥而来,人声鼎沸。它们井然有序地,合理地聚集成一行行字,一行行微软雅黑。这句话,以及下一句话。
在白光墨字的深处,如果有灰色的话。郑悼像他所期望的那样,嘶吼着,咆哮着。像他所期望的那样,对着白光,对着白光以外:
“没有甘霖!”
确实没有甘霖。
也希望,如果可以的话。没有郑悼,也没有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