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对时间吝啬的人是无法幽默的,他对于生活的态度只有无聊的严肃。他会因时间的分配而斤斤计较,过分地讨论利弊而显得优柔寡断,为虚度光阴而加怒于自己的无能,但是真正的困惑总是来源于“虚度光阴”的定义。
既有“虚度”,便有“实度”。虚实乃相对于某种参照物而言,理应建立在一个目标之上,若不存在这个目标,“虚实”就无意义。于是有四个问题:存不存在这样一个目标?若存在,这个目标是什么?这个目标可能实现与否?若可能实现,应如何做?
事实上,这样的排列似乎已经默认了问题可以问到第四步,否则在第一个问题就可以停下来了:“不存在。”玩世不恭或许是最优的态度:严肃是要费力气维持的,保持幽默却常常轻松易得,也可以有效地掩盖痛苦。然而幽默的弊端在于不诚实,或许不应说“弊端”,在这里诚实不是什么美德,不过是另外一种偏执罢了。
关于我所理解的玩世不恭,此为一例:生命存在目标;目标是个人幸福;可以实现;旅游吃喝工作婚姻养老育儿其乐融融。这种回答虽不诚实,但是幽默——聪明且有益。
就像有时白天做了太多的计算题目,晚上睡不好觉,恍惚间自己一直在梦中解题,还隐隐有个信念说“解出得数自己就能睡着了”。往往我会突然醒来,意识到“解题”和“睡着”之间并无必然联系,但一闭眼,便又是列竖式解方程,且直到天亮也不会有所谓“得数”。最快的入睡方法是什么呢?什么都不想。
对于最初的那四个问题,我宁愿不相信任何人,也不愿相信大多数人,尤指言之凿凿的那些。诚然,很多宗教早已给出了答案,且由数十代人砥砺钻研完善,一些理论俨然成了一个坚不可摧的“环”,而唯一没有解决的是如何优化这“环”的入口。外人看来,这仅仅是一个放地上能轱辘的没用器具;但在环里的人眼中,这就是世界的全部。
我相信真理的存在,却怀疑其被认知的可能性——同样来源于直觉,而非理性。我不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却也不打心底尊重任何一神教,遑论相信神话传说般的众神理论。
如果人的终极追求是“幸福”,那么事情就变得太简单了——只需随便加入哪个宗教家庭。就像单纯为了获得快感,可以随便注射哪种毒品,这不是很浅显直白?在人类追求幸福的道路上,宗教的确是一个效果拔群的发明创造,且行且珍惜。
只有受病痛极端折磨之人才有权使用杜冷丁——你不能说杜冷丁是绝对的恶——虽则病愈之后会有几率终身摆脱不掉毒品;但无灾无病的人主动接触毒品,只为贪图享乐,这在常人眼中着实有些划不来。就像遭遇重大变故、或心灵极其痛苦之人往往用宗教信念来抚慰心魂,我赞赏宗教于此的作用。
我所疑问者,在于世上的毒品倘若免费且无尽,并不再造成身体损伤,吸食之人可以活蹦乱跳地活到99岁,那么人类当以什么态度面对之?哦不,如果真有此事,毒品也不应再叫毒品了,或许会换个“幸福剂”之类的名字大行其道——可我也终不确定。
我不否认自己最终有所信仰的可能性,这也是我所期待的。但我想自己或是没太大机会去尝试相信某个一神教了,难的不在相信的过程,而在于说服相信的决定——你觉得玻璃杯不会碎不是因为玻璃材料牢固,而是因为你相信自己不会把它从桌沿拨到地上。
无神论与一神教当然能够严肃地交流,虽然双方骨子里都会预判立场认定自己赢,但若真有裁判的话,恐怕还的确能判个平局。可惜的是,如果全人类只发明过一个一神教——不管他是哪一个,信徒们还可以稍微自信一点;现实是你可以把大多数一神教的名字捂住,再把辩术理论平移来平移去,都不显违和,这就有点尴尬了。
对于自己,五十而知天命,在那之前主动投入无论哪种理论,我都视为盲从。倘若不幸有一天我真的决定要使自己皈依某个神以求慰藉了,我也会恭恭敬敬地列一个“世界宗教大全”的花名册摆在面前,按照音序从上到下排列,去掉一个名字最长的,去掉一个名字最短的,再挑一个自己喜欢的颜色。
——2016.1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