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年(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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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    。。唱戏   

                   

咚咚锵,咚咚锵,咚咚锵锵咚咚锵-----

听到这声音,你可不要误会:这时节可没有戏班子来唱台戏。现在是五月上旬,去年的台戏已经唱完了,离明年唱台戏的时间还早着呢。

这是杨老师站在河堰上打鼓,一边还高声吆喝:丫头、小子们,上课了。

杨老师是我们杨家湾大队春节台戏班的总导演。每年台戏结束,那些戏服道具锣鼓家什都收在杨老师家里。

我们失去了上课的教室,从祠堂搬出来到堰坡上课后,杨老师就用一个小腰鼓,一个小破锣来代替祠堂里的那口钟了。

哐,哐,哐,呔;哐哐哐呔,哐呔,哐呔,哐哐哐哐呔。

下课的锣由立春来打,因为杨老师一讲课就会忘了时间。


击鼓进军,鸣锣收兵。罗锅爷讲《岳飞传》的时候常说这句话。我们借用过来,打鼓上课,敲锣下课。鼓,是小腰鼓;锣,是小铜锣。这是杨老师拿来给我们排练节目的。

马上就要麦收了。杨老师又开始组织学生宣传队,准备到田间、地头、晒场上给社员们表演节目,鼓舞社员们的劳动热情。

我、立春、多余都被选上了,还有援朝。最意外的就数小换了,选拔课上,她不仅会唱戏,还唱了我们都不熟悉的评剧——《花木兰》。

我回家显摆,二姐说:不过是废物利用罢了,反正你们几个人也不能下田干活。我很生气,怼她:说的好像你能下田干活似的。

她满院子追打我。

看她那样子,啥病没有,真能下田干活了。

你是不是装的,我告诉娘让你下田。

二姐又开始咳嗽了。

我趁机逃跑。

不过,我仔细想想,二姐的话好像也很有道理。

我们这几个人里,小换个子最小,就好像没发开的豆芽菜,腰还没有镰刀把粗。其次是我。我奶奶说我瘦的就剩个头了,好像干了秧子的西瓜,脑袋好像随时能掉下来似的。这还是好听的,有一次,援朝跟我吵架的时候,骂我是小蝌蚪,意思是头大尾巴小,被多余上去扇了一巴掌,问他:“你见过像这么大的蝌蚪吗?”

援朝被多余扇一巴掌,屁也没敢放,就算他爹是抗美援朝的英雄,可也不敢惹多余家。多余家里哥哥姐姐多,劳力多。多余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他家干活从来不指望他。

援朝又是家里的金豆子。他上面有五个姐姐,用不着他下田劳动。再说,他爹在朝鲜战场上丢了一条腿,大队公社里都有照顾。

立春也是独苗,援朝还有五个姐姐,立春就独一个。他爷爷虽然也咒骂他命独,妨得上下不见兄弟姐妹,可是,也照样护着他,不准他下田一次。就听说立春到宣传队了,还来找杨老师问:演出的时候,是在地里还是在田头大树下?

杨老师没给他好脸:不知道。

关键是立春排练的时候老是逃跑。

杨老师说:再跑一次就开除。

长庆婶亲自来给杨老师赔礼,她扭着立春的耳朵,对杨老师说:一个馒头我也要蒸熟了吃。他调皮你只管揍。

立春这才老老实实参加排练。

我们一共排练了四个节目:援朝一个表演唱:《鸠山设宴》。援朝有一副好嗓子,我们在河堰上排练时,每次援朝一上场亮相,手里举着充当马灯的小铜锣,连过路的人都停下来鼓掌。

我和立春一起山东快书,《纪念白求恩》。

多余最擅长吹树叶,杨老师说不拘形式,只要好听就行。

小换唱了她拿手的《花木兰》。

最后是集体快板《社员同志辛苦了》,是杨老师自己编的,我们天天背诵。

同学们都很羡慕我们,每次放学后,他们都不回家,站在那里看我们排练,我们也排练得津津有味。

不久,同学们失去了新鲜感,放学后各自都忙忙回家,打猪草、掏鸟蛋、游泳、摸鱼,就我们还要在堰上的大太阳底下说啊跳啊,也就渐渐的感到无趣。

杨老师还坚决不许我们到树荫下排练。他说:“我们是要到社员们割麦子和打麦子的现场去表演的,麦地里有树荫吗?晒场上有凉快地吗?”

杨老师批评援朝出场亮相没有气势,批评我把山东快书倒成了山东慢书。我说,那不怨我,因为立春没有背熟,一上场,总是想不起来下一句。

杨老师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后来这个山东快书就有我一个人来表演了。

立春负责给宣传队背锣鼓道具,立春高兴得很:终于不要背诵台词了。

只有小换没有挨批。小换小小的身躯里好像蕴含着无穷的精力,怎么唱怎么跳,都不觉得累。

我们决定给小换点颜色看看,援朝第一次跟我们表现出相同的观点。

第二天,小换非常投入的唱歌的时候,我们把一只瘌蛤蟆顺着她的脖子,放进她的衣服里,小换觉得痒,一摸,没命的哭起来。

一开始,杨老师还骂了我们几句,又去劝了小换别哭了,接着排练。可小换好像止不住哭声似的。后来,杨老师也就和我们一样,站在那里欣赏小换的哭声了:

起初声音很小,后来就慢慢大哭,嚎啕大哭,越哭越想哭,越哭越会哭。起初,哭声里还有些委屈,后来,我就觉得那纯粹是在表演给我们看。又像是哭,又像是唱,时而像哭,时而像唱。那声音像我们脚下的新河水一样,绵绵不绝:有时风吹涟漪,碧浪激荡着渔船;有时波涛翻涌,击打着河岸。不知是从哪里流过来的,也不知沿途汇入了多少溪流,转过多少河湾,才来到这里,迂回婉转之后,再次开始新的启程,汇入湖泊,然后再次折返而出,最终流向不知在哪里也不知有多大的大海。


我那时实在是想不出用什么话来表达我的惊奇,后来读《老残游记》,读到老残对白妮儿的歌喉的描写,觉得小换的当时的哭声给我的感觉就是那样的。

那天,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小换吓着了:谁也没有想到,小换那铜钱一样的的圆圆小嘴,豆芽菜一样的细细身体里,还能发出那样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声。待小换哭的筋疲力尽山穷水尽终于自觉地停下来之后,杨老师问小换:“陈小换,你还会唱什么歌?”

小换说她会唱的歌多的很。杨老师就叫她挑自己唱得好的唱一个给大家听听。

小换先唱了个山东吕剧《李二嫂改嫁》中一个唱段:

        李二嫂我眼含泪关上房门,

        对孤灯想往事我暗暗伤心。

杨老师说,小姑娘唱不合适。小换又唱了一段《白毛女》:

北风那个吹,

雪花那个飘,

雪花那个飘飘,

年来到。

杨老师又说现在生产热火朝天,不适合唱过年的戏。小换又唱:

我家的表叔数不清,

没有大事不登门。

杨老师又说这个是京剧,可是援朝已经唱了《红灯记》的一个唱段了,我们不仅形式上要多样,内容上也要丰富。

小换想了想说,她还会唱豫剧《朝阳沟》,杨老师让小换唱来听听,小换清了清嗓子,双手抬起来,往腿上一拍,说唱就唱起来了:

      亲家母,你坐下,咱们说说知心话。

  亲家母,你坐下,咱们随便拉一拉。

      老嫂子,你到俺家,尝尝俺山沟的大西瓜

      自从孩子离开家,知道你心里常牵挂

      出门没有带被子,矢急忙慌她离开家,

      你到俺家里看一看,铺的什么盖的什么?

      做了一床新铺盖,新里新面新棉花------

你还甭说,小换边唱边表演,一个人唱几个人的戏,惟妙惟肖。我和立春、援朝都听呆了,等小换唱完停下来了,半天才想起来鼓掌。

杨老师笑竖起了大拇指,说:“就唱这个,这个好。”

我们的节目单上,又多了小换一个节目。

那年麦收季节,我们宣传队无论到哪个生产队,都受到了空前热烈的欢迎。

如果要不是结束那天发生的意外,就只能用完美来表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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