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多余
这一年,过了惊蛰,我们才接到开学的通知。
连立春都开始盼望上课了,这事儿罕见。
"快走,快走!"开学那天大清早,立春就跑来我家门口催我,肩上扛着自己的吃饭桌子。
"小讨债的,你把桌子搬走了,家里怎么吃饭了?"他娘追过来,让他回家换一张小点儿的。
"那,我不去上学了。"立春威胁他娘,"那个小破桌子,我不要。"
"好,好。"他娘投降,"看你能上个里和表出来。"
我娘让立春娘屋里坐,她说立春把家里的碗碟扔在地上,得回家收拾。
这时,就看出家里有木匠的好处了:我和檐子,都是新桌子、新凳子,都是师哥的手艺。
立春一路把他家的吃饭桌子扔在地上两次,太大太沉了。
小换跟在我们后面,不远不近的。檐子问她说:"你跟着我们干啥?"
"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要你管?"
"好,这边让你走。"我们走到一边去,留下化雪后泥泞的道路给她走。她走过去的时候,重重踩水,溅了我们一身泥水。
立春恨恨的说:"跟她娘一样,真泼。"
到了学校没有几个人身上、脚上都是干净的。
陈老师,就是小换他二哥,以前给我们讲他当兵的故事,说起大城市,"就一个好处,干净。不像我们这里,晴天一身洋灰,阴天一身水泥。"
我们学校原来也是青砖铺的走廊和大路,现在拆的乱七八糟,满眼都是烂泥和废料。
我们学校的前身,是杨家祠堂。
听我爹说,杨家祠堂原来是个三进三出的“目”字型建筑,改成学校后,把南面的院墙和房子拆了,当作学校的操场,又在东南拐角盖了厕所,学校成了“月”字型。
现在,学校只剩下"月"字最上面那一横了。中间高高的大殿没拆,当办公室;东西两边各有三间屋也没拆,西边是二年级三年级教室,东边是四年级五年级教室。
有人围着援朝问:"一年级哪里去了?"我大妹就上一年级,老师是援朝他姐。
。援朝说:"一年级还没开学,再等一等。"
杨老师看到立春的桌子,问:"你把教室当你家堂屋里了?"
"那我搬回家,不上了。"立春赌气。
"好,好,得上,得上,"杨老师安抚立春,"大桌子和高个子,都往后靠。"
这两项立春都占着了。这样,立春去了最后一排,我在第三排。檐子个子不高,桌子也不大,都坐在是第一排,跟小换坐在一起。
一会儿功夫,檐子就跑过来,说要换位子,给小换气得。小换要跟檐子换桌子坐,檐子不同意,小换说她就不替我们保守秘密。
秘密个屁,立春家的地窖子里啥也没有,我白挨了一顿摔,现在屁股根子还疼。
"可立春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家的地窖子啊。"
"那你咋办?"
"我答应她把李向阳的照片拿给她看。"
"李向阳的照片?"
"嗯,我家有。在我娘的针线筐里,夹鞋样子的书本里。"
"先给我看。"我还没有见过李向阳的照片呢,只在《地雷战》里看过他。
杨老师安置好大大小小的桌子,排好座位,说:"看见外边没有?今年拆旧校建新校,外边工地乱糟糟的,下课边乱跑,跌断了胳膊腿长大说不到媳妇。"
小换举手,"我不用娶媳妇。"
"老鸹哚走了,换成你了?"杨老师很生气,对着她的桌子踢了一脚,可怜她的桌子吱吱响。小换吓得缩着脖子趴在座位上,再不出声了。我很畅快,小换真是活该。不过,杨老师明显欺软怕硬,要是老鸹哚,他肯定不敢踢她的桌子。
对了,五年级这么安静。老鸹哚竟然没有来上学。小换的表姐,大名鼎鼎的白丫倒是来了。真不知道她又会给杨老师出什么难题。
杨老师一走,大家都跑出去,到推倒的砖墙下翻找东西。
拆祠堂之前,很多人都猜测高房底下有东西。我娘就说,杨家几百年大户,祠堂里能没有镇祠之宝吗?我爹说:"别瞎想,没啥宝贝。"所以,我就趴在桌子上跟檐子玩摔牌赢糖纸。
立春不知道从哪里捉到一条蛇,抓着蛇的尾巴,一边摇,一边走进教室里面来。小换为首,女生都大喊大叫,鬼哭狼嚎的。一时,杨老师来了,不用说,没收了立春手里的蛇,立春又被罚站。
一旦开学,日子就和以前一样了。立春安静了两天,又开始迟到早退。唯一的变化是,陈老师不教我们了,三年级的小张老师代替了他给我们上课。
第一节课,他上来就问:"谁是孙书言?"
孙书言是檐子的大名,不知道檐子犯了什么错误。檐子怯生生的站起来,"我是。"
"从今天起,你当数学课代表。去办公室把作业本抱来。"
"不去。"檐子很干脆。
我问檐子为什么,檐子说,一个人去办公室太吓人了。那倒也是。
办公室在大殿里。以前,我和立春被陈老师罚站,进去过两次。从外面先上两个台阶,进了门再下四个台阶,屋里的地面比外面低。进门之后,有好几根又粗又高的红色的园柱,一直向上跟屋顶的梁连在一起。里面又高又空,阴森森的。后墙上,最高的地方,隐隐约约还有一个长胡子模样的老头子画像,听说,那就是杨家的老祖宗。
问问我们学校的学生,有哪一个不是一听说老师办公室有请,不用罚站就怂了呢。
小张老师生气:"怎么看你这么小,这么老实,也敢反抗我?"
立春站起来说:"我替他去。"
立春上学期天天去办公室罚站,路都跑熟了,真不怕。
可小张老师偏偏说:"不行,就要他去。"
"凭啥非得让他去呢?"我也站起来说。
"你们三个,"小张老师涨红了脸,一边咳嗽,一边说,"罚站两小时!"
最后,檐子还是去抱了作业本子,我和立春被张老师罚了站。开学第一天,就罚站,实在是没道理。那天,放学之后,我们实施了一个密谋很久的计划,——本来是想对付陈老师的,现在用在小张老师身上了。
从我们学校出来,到村里的中心路之间,要经过一条四户人家公用的一个小巷子,小巷子两头拐弯处,都有大草垛子。我们三个草垛子后面,对小张老师实施了突然袭击。袭击用的武器,是两只瞪着大眼一身赖皮的蛤蟆。
我们只是恶作剧而已。可是,第二天站在办公室里罚站,才知道小张老师有哮喘病,当时差点一口气儿没上来。我们差点闯了大祸。
谁知道他这么胆小呢?
谁知道他偏偏怕癞蛤蟆呢?
在这之后,同学们找到了对付小张老师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