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高原回来有一周了,埋头对付积压下来的工作,连那上千张照片都没顾上整理。
朋友们理所当然认为我必会也应该把这一路写出来,毕竟镜头留得住色彩、光影,而彼时的心动、惊叹、震撼,乃至喜极而泣,除了文字,还能藉以什么回响?
可我真的不敢,不敢下笔。人说“大美无言”,在鬼斧神工的大自然面前,世界之巅那么近又那么远,情绪翻涌荡气回肠,能说什么?这里的哪怕一颗小小砂石都阅过千万年的风霜,在亘古不变的沉默前,最好无言。
可我当然要写的,纵使文字无论如何难以媲美也唯有写下来,才是独一无二的我的西藏。
旅游会上瘾,一年若没有一次像样的旅行,工作的热情和动力哪里来呢?从年初开始计划去西藏,家人朋友们说起来人人都心痒,到后来由于时间、身体等各种原因放弃,最终还是只有我和老毛两个。正好,今年携手25周年了,去神圣的雪域高原留下银婚的两双脚印吧。
规划行程,软磨硬泡请了假,买票订房做简单攻略,打点行装,安排好工作,安顿好多多(我家小泰迪),出发!
高原反应吗?学医的我当然知道,每年本系统都有援藏的,没听过谁打了退堂鼓,何况只是去玩个十来天。这种事,战术上重视战略上藐视,你当它是老虎它就狰狞十分,调节心态做好预防措施,身体会有些辛苦但不会像传说中那么恐怖,当然前提是身体健康。
有所准备但并没想太多,事实证明我这样的心态最好不过。第一次进藏,选择半自助式,之所以不走大热的自驾线路,也是基于高原反应的不可确定性,一路未可知,不冒进。
身居“准二线”城市,并没有直飞拉萨的航班,既然要中转,“那是一条神奇的天路耶,带我们走进人间天堂”,怎能不体验一回世界上海拔最高、线路最长的青藏铁路?
兰州登车,西宁换乘供氧列车,算是正式踏上了高原之旅。
每个铺位上方都有供氧口,可以连接输氧管,广播里说车厢内是弥散式供氧。列车员向旅客一一发放健康登记卡,要求详细填写。有些庆幸自己还算健康,迁延半年之久的莫名咳嗽与肺部和支气管无关,我不予理会。
车上的人纷纷贴近窗前拍照,远处就是青海湖。
在有些沙化的草原尽头,横陈着一条湛蓝如练的湖泊,浩渺辽阔,波平如镜,一端伸向天际,堆起又白又柔厚厚一层云,恰似天工神笔人不可摹。“青海长云暗雪山”,那云的后面就藏着雪山吗?我只看见满眼蓝汪汪的天,没有一丝一毫杂质,蓝到心醉神驰,蓝到习惯灰蒙蒙的我舍不得眨眼,恨不能将这蓝刻进眼里,吸入肺腑里。
青海湖时远时近,有时远在天尽头只余一线,见它愈发细了以为将要离开,不经意又呼喇喇扑入眼帘。只隔着一段苍黄蔓草,那么近的一大片清澈呈现,美得让人惊慌,不知如何是好。
一路都是草场。有的退化比较严重,草稞成了沙地的点缀。还好也有成片的草原,嫩草茸茸,碧色袅袅,羊群洒落其间,犹如一颗颗白润珍珠,又有漆黑如豆的牦牛拖着长长的日影,悠然自得。虽少了风吹草低才现牛羊的雄浑壮美,却得了一幅祥和静好的塞外锦绣,足以赏心悦目。
远处山峦连绵不绝,间或夹杂着细河蜿蜒。青藏公路比肩延伸,偶尔有车驶过,在巍峨的群山和辽远的天空背景中是那么的微渺,像一只小小蚂蚁,但它的目标是远方,远方有诗意。
网络基本无信号,我们只能通过广播和报站大概知道到了哪儿。昆仑山、可可西里山、唐古拉山,沱沱河、通天河,这些背过无数次的地理名词就在窗外,内心升腾起一种神圣的感觉。
高原群山和我们常见的郁郁葱葱不同,它们大多裸露着,即使有植被也是薄薄的一层,刚刚够盖住土色。远望去要么是光秃秃的黄土丘,要么是青褐的本色,大大小小的砂石和岩块松垮地嵌在山体表面,很让人担心下雨发生泥石流的概率。
因为没有树的遮挡,山的褶皱便深邃而清晰,于我有着格外迷人的吸引力,始知国画中的云头皲用来表现高原的山川风貌再形象不过。
那是雪山吗?远远看见峰顶的一抹洁白,旁边还有,又有,勾勒出一组雪峰。我屏住呼吸,等待它近些,再近些。
它静静屹立在灿烂阳光下,像千万年来一样稳健,含威不露已然万众瞩目,皑皑白雪是它最华美的王冠,如茵绿毯是它的曳地长袍。那雪是亘古不化也有着千万岁吗?年年会有新雪加覆吗?还是果真别有洞天,藏着一座西王母的瑶池?
这是我在旅途中看到的第一座雪山,后来所见的都比它更高、更峻、更宽广,回想起来它其实是有些柔美的,但当时带给我的震撼委实不小。雪山有一种纯净的力量,或许和宗教有关,让人感觉冥冥中遥远的神秘的召唤,终于来到这里。
晚上九点多到格尔木,天还亮着,太阳似乎才有了倦意。下一站是八百公里外的那曲,将于第二天早晨到达,那曲海拔4450以上,冬虫夏草的品质甚好。
一夜安然,没有缺氧的不适,只是网络中断有些无聊,后悔没带本书打发时间。
离拉萨越来越近,路上开始有一块一块的油菜花田,尚未开到绚烂,仿佛江南的三月初。
中午11点半,历时21小时19分,列车顺利抵达天路的终点拉萨。它用不由分说的热情,火辣辣将我们拥抱。
最终我把青藏铁路坐了一个来回,两次翻越唐古拉山,在七月目睹了高原飞雪,白霜连天,彩虹当桥。
天空那么近,而你如此之远,何惧关山几万重,来了就是勇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