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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节
特工李智健在中国新疆的培训基地遇上了两件意外的事情：空降摔坏了一条腿和被枪毙时发作了失忆症，是的，这是他的旧病复发，我们后边会说。他有一个自我修复方法就是顺着自己记忆的起点往回捊，这会儿他又回到了和爸爸北上的火车上。
华山和爸爸在火车的小桌前面对面坐着，紧挨着窗户，窗外是沿途的风景。那时候的中国是完全的计划经济，没有推销员这个职业，更没有旅游这一行业，火车的路线和车次很少，坐火车的人大多是探亲的和出公差的，再就是军人，如果是假期还有学生。卧铺没人坐，那时候的人可没有现在的人娇贵；硬座车厢的人也不多，出远门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得有单位的介绍信；这一段路人很少，车厢里很空，就更像一间流动的教室了。
“我讲到哪儿了？比如中国有北京、天津、上海三个直辖市和二十八个省及自治区，他们的位置、资源、历史、经济、文化都各有特点。”爸爸问。
华山打了个呵欠：“老师，该下课了。”
爸爸笑了：“好吧。不过以后你得学会编属于自己的地图。比如以火车和长途汽车为主的‘交通地图’，你每到一地都要首先研究从驻地到周边各个重要地点的步行、骑自行车、乘坐汽车火车的路线、距离和时间，这会有利于‘转移’。”
华山想：“我为什么要转移？”
“你还要有自己的‘方言地图’，只要对方一张嘴你就得听出他是哪个地方的人，要精确到县……”
若干年后北京发生了一件外商绑架案，绑匪索要五百万元赎金，不给就撕票——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最大一起绑架案，惊动了国务院总理。国家安全部分管境外安全的陶副部长力主给绑匪送钱，点名让李智健去，不让带任何武器、跟踪器和跟踪人员，这让部里的专家们都很诧异。李智健来到联络地点就被两个蒙面人蒙眼捆手塞进了一辆无牌的捷达车，他们在城郊转了好久才把他带进一间房，留下两大箱钱后又把他塞进了另一辆无牌车——这一切都是在他被蒙眼捆手的情况下进行的，又转了好多圈才把他连人带车弃在了路边。他迅速解开绳索，用路人的手机向指挥部报告了绑匪的位置——那时候的手机还不能卫星定位，并说出他们有几个人，可能有什么武器，是哪里人。早已分布在北京各片各点的特警们十分钟就闯进了匪窝，绑匪们还在点钱就被一窝端了。指挥部所有人都惊讶李智健是怎么定位到匪窝的，并且被蒙着眼睛也能说清楚现场的情况，特别是他们都是哪儿的人，陶部长神秘道：“这才叫‘特异功能’！他的故事我们以后再说。”
那天在北上的列车上，华子峰当场给儿子华山做了示范，他问邻座的一个刚上车的人：“听您口音是……安徽人还是江苏人？”“安徽人。”“那您是阜阳人还是宿州人？”“阜阳人。”“不会吧？听您口音是曹操老家亳州人。”那人被吓了一跳，以为遇上了公安，说：“亳州归阜阳管。俺那儿的人做工的都说是阜阳的，种药的就说是亳州的，阜阳话和亳州话差不离，嘻嘻。”——这是华子峰屡试不爽的奇招，他真是三句话就能把一个陌生人锁定到了县。
华子峰轻声对儿子说：“其实这种游戏很简单，每个人稍加练习都能掌握。你首先得尽可能多地收集并记住你身边熟人的方言特点和他们的出生地，只要发现有人像你‘方言库’中的某个人你就会一猜一个准。”
华山东张西望道：“我，我哪有什么‘方言库’呵？”
爸爸说：“孩子，你学语言有很大的优势。你是江西人，这是一个不小的方言区，包括皖南、闽东、浙西、粤北的部分地区都说以南昌话为基础的江西话，当然，各地的江西话也有所不同。”
华山说：“我说得不是赣州话吗？”
爸爸说：“对的孩子，你说得是赣南话。赣南话是江西话中的客家话，所以你们赣州人又懂赣南话，又懂南昌话，还懂湖南话——赣州人中有许多湖南人。你奶奶是广东客家人，你又很容易听懂广东、福建客家话，你不觉得长在赣州挺好吗？”
这个华山真没想过，真应当骄傲一下，却又问：“那我们赣州人为什么要学普通话呢？”
爸爸笑了，说：“普通话是在中国境内懂的人最多的一种话。所以你必须学好普通话，这样，就更容易掩藏你的身份了。”
华山吃惊地看着爸爸，心里说：“我为什么要‘掩藏身份’？”
爸爸说：“你妈妈是四川人，这又是一个很大的方言区，包括云、贵、川、湘、鄂甚至一些少数民族地区，被统称为‘西南官话’。你跟妈妈生活一段时间就能听懂四川话了；你现在要去东北长春，东北汉语是当年山东人闯关东留下的，融入了满族话，它大致可分成两支：从海上来的说胶东话，辽宁人说话就更接近威海、烟台口音；从陆地来的说济南话，吉林、黑龙江话中就有较多的济南味儿——这就是‘鲁豫官话’，它又是一个很大的方言区，包括山东、河南的大部和冀南、苏北、淮北的一部分；有山东话做基础你就很容易听懂西北话，这又是很大的方言区，甚至可以称作‘黄河语系’，它包括山西、陕西、甘肃、兰州、银川、新疆的汉语。”
华山说：“爸爸我知道了，这些地方的人说的话虽然不同，还都是汉语。”
爸爸摸摸华山的头说：“真聪明。他们有时说话互相听不懂，文字却相通。你还跟你爷爷还学过英语歌，英语是世界上最大的语种，德语、荷兰语和英语比较相近，其次是法语。你看你学习语言有多大的优势？特别是你现在这个年龄，学语言不用专门记，玩着玩着就学会了。你不但要会听，还得会说，等你的发声器官长成了再学外语，就怎么说都不标准了。”
华山不理解道：“学外语有什么用呢？我也不能去外国？”在这九岁的孩子看来“外国”和“敌人”是同义词，这就是中国当时的国民教育，也是呵，中国当时除了“欧洲的一盏社会主义明灯”阿尔巴尼亚，在国际上没有第二个朋友。
爸爸说：“靠着平常的观察和琢磨，你就能准确识别中国的七大方言，编制出自己的‘方言地图’，它会给你以后的工作带来了很大的便利。”
“我以后的工作？”华山想：“我长大干什么呢？不是要我去当间谍吧？”
九岁那年华山和爸爸穿越了中国最长的铁路——京广线加京沈线，那次旅行是他人生最丰富、最有价值的一次“路考”。他爸爸每经一地必讲它的古地名、现地名、与周边的地理和行政交界、它的风俗、它的特产、它出过的历代名人和发生过的重大事件，还有，他亲身经历的事情……华子峰曾用一年时间走过大半个中国，游览过名胜、考察过古迹、看过风景也有过短暂的爱情；遭遇过匪盗、战乱、疾病和拘禁——被抓过兵又脱逃，有些路段是靠两只脚和做苦力才完成的，回到赣州他已经衣衫褴褛如乞丐，他的兄弟姐妹都认不出他。华山听得直掉眼泪，因为心疼他的父亲。
那次回东北真是华山带的路，从那以后他就成了中国交通的活地图。
